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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越发变冷。
“开玩笑罢了,”陆六儿正色道,“地上死的不过是个卑贱的宫女,贵妃娘娘自是活完好的,虽然圣人不在身边,或许终生不能相见,她依旧要和你们一起离开马嵬坡,活得好好的,你们说是不是?”
话已至此,所有人都醒悟过来了。
他们大多是圣人钦点陪贵妃出逃海外的宫人,若让圣人知道贵妃死讯,他们不但无法逃离这危险的鬼地方,还要承受圣人的怒火,以圣人对贵妃娘娘的爱恋,他们绝对被会烧得连渣都不剩,说不准还要株连家人。人死后容貌总会有些变化,陆六儿长得与贵妃极相似,举止也学得很像,倒不如冒险认她为贵妃,放手一搏,若是成功,不管是留在此处还是随贵妃逃离的宫人,都不会被察觉真相,将来再找些借口,让贵妃娘娘永远不回大唐,圣人心里以为爱妃没死,也是快乐的。
木已成舟,大祸临头,一边是可能平安无事,一边是必定受罚,几乎所有人都做出同样的选择,就连以忠心号称的高公公都不例外,他抹着眼泪道,“若让圣人知道贵妃娘娘去了,必肝肠寸断,伤了龙体也是不好的。”这番大义凛然的话,让剩下几个良心还有些犹豫的宫人立即倒戈相向。
服侍贵妃的宫女上前,替死去的贵妃娘娘重新梳妆。用大朵花钿遮去鬓边伤口,宫人们为她换上没有血污的新衣,拼命刷洗地上的血迹,然后用白绫在她脖子狠狠勒去。然后给陆六儿换了另一身宫人服侍,描眉画眼,涂朱抹粉,错眼看去,若非极其熟悉的人近看,几乎分辨不出。
贵妃的尸体被拖了出去。
陈将军带人来要验尸,奈何他是禁军头领,只远远看过贵妃娘娘的容貌,何曾走近细看?如今看着很相似,确实也是真货,也没什么可说的。圣人“不忍”观,远远看了眼,并未走近,只派心腹近侍去验。
带头的近侍便是吕四郎,随便翻了翻是尸体,也没怎么细看就离开了,报无误。
他对圣人那么忠心,想必知道圣人下令处死的是自己而不是贵妃吧?他见惯了贵妃,又对自己那么熟悉,细看之下总能发现破绽。可如今,他是检查太过随意而没看穿真相,还是察觉真相在庇护自己?
无论答案是哪个,陆六儿的心都无法平静。
【柒】
小船荡悠悠地停在河边,圣人派来的近侍悄悄送贵妃娘娘登船离开,去海上再换大船。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所有宫人都很害怕真相被揭穿,团团将陆六儿围在中间,带着帘幕,不准人看清真面目,也不准她多说一句话。
替圣人来送行的人是吕四郎。
他佩着刀,坐在船头,看着滔滔江水,忽而开口道:“圣人对贵妃娘娘情深意重,圣宠不衰,非常人能比。”
陆六儿不敢开口,唯恐被发现真相。
吕四郎轻轻抬起头,眼角有些发红:“我也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小妹子,她善良又温柔,最是可爱,无论打扮和他人再相像,我都能在人群里一眼认出她。最是好脾气,每次我做错事,她总是会帮我遮掩。小妹子长得可真俊,她对我可真好,我心里对她稀罕得紧,偏偏嘴巴臭,脾气破,心里明明想说几句好听话,脱口而出的却是胡说八道,尽惹她生气,让她受委屈。贵妃娘娘,你说我是不是笨蛋,蠢货?”
宫人紧张呵斥:“吕侍卫,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吕四郎不管她们,依旧自顾自地说:“小妹子被送去高门大户做侍女,她越长越漂亮,越来越可爱,可是我总爱说她丑八怪。她在高门大户里受了好多莫须有的委屈,吃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苦头,我好恨自己嘴笨不会说话,不会安慰人,还惹她生气。我总是想,让她再忍忍,我总会找到办法将她弄出去,到时候天空海阔任鸟飞,我就上门提亲,大红花轿娶她进门,一辈子对她好,让她再也不受委屈,带着金簪子,穿着绫罗绸缎,生两个乖娃娃,等老了,白发苍苍,两人带着儿孙春天去看桃花,夏天去看游船,秋天去看花灯,冬天去看冰雕,那该多快乐啊?”
陆六儿的指甲掐入肉里,拼命地忍着痛,忍着不出声。
“可惜晚了,一切都晚了,永远晚了。”吕四郎艰难地说,“我是那么的无能,明明已经很努力了,还是救不了她。我最喜欢的小妹子要走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回过头,直直看着船舱里的那面帘幕,轻轻说,“贵妃娘娘,我对不起小妹子,你说小妹子会原谅我吗?”
他应该知道,那原本善良厚道的小妹子,手上已染满鲜血,不再是好人了。
陆六儿不能说话,只能含泪轻轻点点头。
吕四郎再问:“贵妃娘娘,你说小妹子有喜欢过我吗?”
陆六儿重重地点了点头,直到周围宫人狠狠掐住她的腰,用警惕的眼神制止了她的失态。
吕四郎再道:“贵妃娘娘,若有一线希望,我只盼小妹子能好好活着,你说她能做到吗?”
陆六儿犹豫许久,不顾阻挠,再次点了点头。
眼中泪水一直在打转,不敢落下。
吕四郎长长出了口气,闭上眼,持剑守在船头,再不说话。
月光下,他的身影,是那么近,又那么远。
幸福曾触手可及,却被狠狠分开。
两人明明靠得那么近,却不能言语,不能依偎,不能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