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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芳心想:杨氏一门六个男儿,因为杨公以身作则,已经婚娶的四位兄长,包括年过四旬只有一女的大伯都未纳妾。她和六郎定下婚事后,还有亲戚明枪暗箭地嘲讽说嫁给杨家的武将常年独守空房有如守活寡,但和众多女子争一个夫婿又能分得多少雨露恩情?谁家都有自己的好处和难处。
杜夫人又道:“你现在虽然不用担心这个,但你公公婆婆还没有孙子,如果你一进门就给他们添个乖孙,他们肯定也高兴,还不得把你当宝贝似的供着。明天正好大夫过来给我诊脉,也让他给你瞧瞧,如果是当然最好不过了。”
吟芳仔细一琢磨,也觉得自己像是有身孕的征兆。如果真的有孕,等六郎凯旋归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他该多么欢喜。一想到六郎就觉得满心都跟灌了蜜似的甜,她羞怯地侧过脸,点了点头。
杜夫人把她手里的针线绣绷拿下来:“你就先别做这些了,伤腰伤眼睛,去屋里歇着吧,别把我的小外孙累坏了。”
吟芳嗔道:“娘!还不一定是呢!”自己倒小心地扶着腰站了起来。
杜夫人叫来婢女送吟芳回房,走到廊下,院外看门的小厮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大喊:“夫人!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杜夫人刚遇喜事,听他这么大呼小叫不免觉得晦气,斥道:“什么事不好了,咋咋呼呼的。”
小厮来不及拜倒谢罪,喘着气说:“姑爷家里派人来送信,说是亲家公老爷……在战场上阵亡了!”
杜夫人和吟芳都大吃一惊。吟芳道:“公公驰骋沙场百战不殆,怎么会……”转念一想,脸色更难看,“那诸位叔伯呢?有没有事?六郎有没有事?”
小厮哭丧着脸道:“六位公子只有两位安然无恙,其余四位也为国捐躯了……棺木是亲家的小姐护送回来的,已经到了城北五十里,亲家母要出城迎接,信使说如果小姐腾得出空的话也去一趟,在安喜门碰头……”
吟芳只觉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晃了一晃靠在婢女身上。茉香也闻讯从屋内赶出来,扶着姐姐道:“姐姐别慌,不是还有两位公子平安归来了么?”
吟芳追问小厮:“回来的是谁?是不是六郎?是不是?”
小厮道:“信使没说,留下话就走了,还要去其他亲戚家里通报……”
三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六郎凶多吉少。如果六郎平安,当然应该立即告知吟芳让她不要担心。吟芳心乱如麻,跟着小厮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茉香道:“香儿,你好生照顾娘亲,我得先走了……”
茉香忧心道:“姐姐,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
吟芳按住她的手道:“没事的,没事的,我自己回去就好,不是还不一定么?”其实她心里早就乱成一团。
杜夫人派了家丁婢女各两名驱车送她。吟芳一路上忐忑不宁,脑中一时想起和六郎相识的情景,一时想起新婚三日的浓情蜜意,一时又变成六郎横尸疆场鲜血淋漓的模样……她心忧如焚,催促车夫道:“赶快一点!”但马车快起来,她又觉得太颠簸,双手按在腹部想,假如六郎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腹中这莫须有的骨肉就成了他的遗腹子,又叫车夫放慢速度把车驾得稳一些。
好不容易赶到城北安喜门外,杨夫人和众妯娌亲眷们已经先到了,都换上了斩衰、齐衰麻衣。吟芳过去拜见婆婆,见杨夫人神色空洞,显是已经悲伤过度思维麻木;大娘在一边扶着她,脸色凝重沉郁;一旁二娘、四娘、五娘早已哭倒在地,每人都需两名婢女一左一右搀扶才不至于晕倒。
她看这情形便明白二郎、四郎、五郎定已遭遇不测,大郎或许幸免,那还剩一个活着的,是六郎还是七郎?她心中万分焦虑,但看嫂嫂们如此悲痛的模样哪还问得出口,向婆婆和大嫂请过安,便去一旁也把丧服换上。
等了半刻钟,靖平骑马先到,告知棺椁车队就在半里外。吟芳哪里等得住,眼看着官道尽头似乎出现几辆黑黢黢的车影,拎起裙摆就往那边跑,引得杨夫人也踉踉跄跄地跟着她跑过去,其他人只得一并跟上。
吟芳跑在最前面,路尽头的车队渐渐近了,已经能看到车上漆黑的棺木和飘扬的白幡。她先看见了走在最前面手捧灵位的杨末,只过了两个月,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个面色冷峻阴郁的少女就是那个活泼伶俐古灵精怪的小姑;然后她迫不及待地伸长脖子向后观望,在人群中搜寻那个让她牵肠挂肚的熟悉身影。
居然真的被她找到了。他在队伍末尾,护着最后一具棺椁,和其他人一样身披缟素。两月不见他瘦了好多,脸色憔悴,下巴上的青髭都出来了,全然不是出发时神采奕奕的英武模样。她看得一阵心疼,忍不住就想迎上去,走到一半忽然又止住:那是她心爱的六郎吗?还是与六郎长得一模一样的七郎?
他也发现了她,隔着人群目光与她对上。她想起新婚时小姑说的话:那个看你的眼神最是情深意切的,就是你的夫郎。她盯着他的眼睛细瞧,他眼中有化不开的痛,更有掩不住的情。
没错,是六郎,是她心心念念的六郎,只有六郎才会用这样饱含情意的眼光看她。
心中瞬间被狂喜填满,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飞奔过去冲进人群里,一直冲到他身边抱住了他:“六郎!六郎!我还以为你……你回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