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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天真的孩子。
但现在精灵王庭已经化为灰烬,他的父亲和神明因‘书’而掀起叛乱,结局两败俱伤——王庭内的精灵几乎全灭。
苏涅至今还记得他将凯尔奇从废墟中捞出时的情景。
向来喜爱洁净的王子殿下浑身都是污痕和血迹,他的表情麻木,泪水不断顺着眼尾溢出。那曾经在他昂首微笑时在眼底闪烁的光芒,也随着王庭的毁灭而彻底熄灭。
现在他彻底变成了一个整日混迹酒馆的酒徒。
苏涅踏入了酒馆。
随着神明的到来,四周这高声交谈歌唱的人或地精彻底静默,或站或坐,一切动的物体都静止,唯有瘫软在木桌上的凯尔奇迷离地睁着眼睛,似乎正努力辨认着来人。
苏涅一把抓起凯尔奇的头发,将他拽着拖出了酒馆。冰冷的水当头浇下,连同扑面的酒气一起浇灭。
凯尔奇迷乱的神智也恢复过来。
躺在混杂着石子的泥土上的滋味并不好受,苏涅偏偏还一脚踩着凯尔奇的肩膀,不让他起身。
“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是难看又恶心。”
“这就是芙拉和精灵王算计一切留下来的王庭后裔?没了王庭的扶持,直接沦为了一个醉生梦死的酒鬼,那些精灵死得还真不值当。”
苏涅没有再说更多的话。
事实上,这些冲着凯尔奇喷洒的怒火有一半来源于他对自己。
范伦汀娜。
安洁莉娜。
书、主角……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词汇在他脑海里打转,他感到久违的头痛欲裂。
抉择与未来,复仇与弑神,太多的想法交织着,令他涌起一阵无从发泄在灼热烫意。
或许是因为心脏部位过于炽热,身子自动靠近了寒冷的地带。
苏涅仿佛幽灵一般穿过了拉尼斯大陆,来到被风暴核统治的荒芜原野。
被风和冰雪统治的国度,除了几种已经适应气候的兽类和植物之外,再无其他——
“噗。”
像是某种东西砸到雪地上的声音。
苏涅循着声音的来源靠近。
在一片广袤的雪原之上,某一处异样的红色攫住了他的视线。
——一个瘦弱的男孩,在狂暴的风雪中,艰难抗着好几个木箱子,头发被吹得蓬乱,整个人缩在棉衣里,像一只在大自然伟力下惊慌失措的小动物。
或许因为箱子太多太大太重,被风卷了一个摔在地上,男孩停下了前进的步伐,有些无措地盯着被骤起的雪花掩埋的破烂木箱。
苏涅注意到,那个男孩的脸部呈现出毁灭性的伤痕,将五官搅动到一个扭曲的样子,几乎辨认不清原来的形貌。
他抗着幸存下来的木箱,没有离开,而是艰难地挪动步伐,来到积雪掩埋的木箱身边。
苏涅的身形隐没,冷眼旁观。
接着,男孩缓慢地伸出右腿,试图用脚将不过几分钟就已经厚厚的一层雪花扫落。抗着箱子再伸腿本来就不容易保持平衡,更别说还有毫不留情的狂风。几乎是必然的,男孩一个没站住,连人带箱摔进了雪地里,半个身子都埋了进去。好在他迅速将自己从深雪中拔了出来,除了被雪摩擦出的淤痕和散落一地的木箱之外,没有其他更多的损伤。
但,那也足够令人懊恼。
那木箱里或许装着非常紧要的物资,足够男孩在环境恶劣的原野上生存一段时间。但现在因为意外,男孩没办法将它们安然无恙的护送回住所。
呼出的热气被狂风瞬息卷走,仿佛夺走生命一般的狠厉。
男孩顶着痛楚,伸手试图抛开深厚的积雪。
按理说,苏涅不应该显露身形去帮助一个注定丧命于此的人类。
但——
在摔倒之时,男孩脖颈处的一圈藤蔓显露出来。苏涅记得,那是几百年前他路过此地的时候,随手赠给误入这片土地的几个人类的东西。
几百年过去了,他们的后代仍然倔强地在原野上存活。
积雪被元素振开,木箱摇摇晃晃地浮至半空。
男孩愣愣地看着这一幕,愣愣地盯着眼前突兀出现的人。
“您,您难道是神明派来的使者吗?!”
“我当然不是。”苏涅说,“你以为是哪位神明?”
男孩下意识地摸住了脖子上的一圈藤蔓,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小声地说。
“我没有资格知道那位神明的来历……那位神明,祂让我的祖辈得以存活,也让我……能够继续活下来。”
由于伤疤毁坏了眼睛,苏涅看不出他的神态和表情,但他无措而又小心翼翼的姿态仿佛一道突如其来解渴的雨水,将苏涅心头的火焰一瞬间浇灭。
在长久的安静之后,苏涅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带我去你的住处。”
……
一头红发,一张扭曲可怖的脸,男孩没有姓名,只能靠祖辈留下的日记确认自己是人类与寒焰魔兽的混血。
苏涅赐给他姓名。
——阿尔洛伊德。
‘阿尔’,古精灵语中木藤的意思。‘洛伊德’则是远古时代曾经征服风暴的英雄。
[“你的真实名字到底是什么呢?”
“你给我取的,难道忘了?”]
苏涅缓缓闭上眼睛。
“阿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