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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见他们如此威胁也并不动容,摇头叹道:统制乃名家子孙,岂能不明事理?今日之事,实难听从。
苗傅终于按捺不住了,挺身欺近,挥手一指身后万千兵卒,愤然厉声道:三军将士,自今日早晨至今尚未用饭,此事拖而不决,只怕会发生别的什么变故!然后又盯着朱胜非道:相公为何一言不发?今日这等大事,正需要大臣作决断。
朱胜非默不作声,不敢随意表态。这时颜岐从赵构身边赶来,走到太后面前低声奏道:皇帝令臣奏知太后,已决意从苗傅所请,乞太后宣谕。太后听说后双目盈泪,但仍是摇头,始终不允。苗傅等人见状继续出言bī迫,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朱胜非恐如此耗下去太后会有危险,忙请太后退入宫门,登御楼去与赵构商议。赵构一见太后当即迎上去搀扶,两人相顾垂泪。须臾,赵构一拂前襟跪于太后面前道:母后,如今杭州三军尽在叛臣掌握之中,连宫中禁军也听命于他们,非是儿臣无心抗争,实在是受制于人,毫无反抗之力。事已至此,儿臣无可奈何,只能禅位于皇子,如此方可保江山不易姓。请母后暂允苗傅所请以缓局势,平乱之事待日后从长计议。
太后亦知当前形势的确如赵构所说,苗傅等人掌握三军,若不答应他们请求,他们若不管不顾起来,随时可以弑君篡位。只是要自己亲口答应叛臣所请让赵构退位,于qíng于理都是绝对不愿接受的。一时悲从心起,拉起赵构紧握他双手,不禁双泪零落如雨。
朱胜非此刻也流泪对赵构道:叛臣谋逆至此,臣身为宰相,义当以死殉国,请陛下准臣下楼面诘二凶。
赵构摆手叹道:叛臣凶焰嚣张,卿前往斥责必不能全身而退。他们既已杀王渊,倘若又害了爱卿xing命,国人将置朕于何地!遂命朱胜非拿四项条件去与叛臣商议,若他们答应自己便可降诏逊位:一是皇帝禅位后大臣要事皇帝如道君皇帝例,供奉之礼,务极丰厚;二是禅位之后,诸事并听太后及嗣君处分;三是降禅位诏书后,所有军士要即时解甲归寨;四是禁止军士借机大肆劫掠、杀人、纵火。
苗傅等人很快答应了赵构的要求,于是赵构看看兵部侍郎兼权直学士院李邴,疲惫不堪地朝他点点头,道:烦卿为朕糙禅位诏书。
李邴惶然出列,跪下奏道:此等大事臣实难胜任,还是陛下御笔亲书较妥。
赵构深叹一声,命人取来笔墨,勉qiáng提起jīng神,就坐在那张没有褥垫的冰冷御椅上亲笔写下了自己的禅位诏书:朕自即位以来,qiáng敌侵凌,远至淮甸,其意专以朕躬为言。朕恐其兴兵不已,枉害生灵,畏天顺人,退避大位。朕有元子,毓德东宫,可即皇帝位,恭请隆祐太后垂帘同听政事。庶几消弭天变,慰安人心,敌国闻之,息兵讲好。
写完掷笔于地,命人下楼宣诏。在目送太后乘竹舆回宫后,赵构不再理众人,徐徐下楼,在宫外军士震耳yù聋的天下太平欢呼声中一步一步地徒步走回了禁中。
皇子赵旉随即嗣位,隆祐太后垂帘听政,尊赵构为睿圣仁孝皇帝,赵构被迫移居显宁寺,此后显宁寺改称睿圣宫,仅留内侍十五人供职。苗、刘等人以小皇帝的名义颁诏大赦,改元明受,加苗傅为武当军节度使,刘正彦为武成军节度使。太后将内侍蓝珪、曾泽等贬往岭南诸州,苗傅仍不放过,遣人将他们追还,一律杀毙。
移居睿圣宫后的赵构名为太上皇,实为阶下囚,苗傅派兵严守宫门,不许他及妃嫔出宫一步,便是赵构要前往禁中向太后请安也不可。赵构终日郁郁,qíng绪低落至极,自闭于一室,一连数日不见任何妃嫔。
某日夜间,明月悬空,玉宇无尘,淡淡莹光窥窗入室,不觉盈满半室。那时赵构烦闷难安,无心写字读书,见月色清澄,索xing启门出去散步于花间月下。
信步走到后面庭院,却见一人在院内焚香,对月祷告。夜已深,风冷露重,她却独自一人跪在冰凉的石板地上,念念有辞地祈祷,久久亦不动分毫。
赵构悄然走至她身后,听见她反复念道:请上天保佑官家,早灭叛臣贼子,平乱复辟,中兴大宋。若此愿达成,婴茀甘愿减寿十年
你这样做能有何用?赵构在婴茀身后开口道。
婴茀先有一惊,待回头见是他立即欣喜而笑,一福问安。
赵构不理她,继续道:朕的母亲以前亦有焚香祈祷的习惯,但祷告了半辈子,上天却丝毫不垂怜于她,不但得不到父皇的眷顾,反而受国难所累,至今仍流落金国难回故土事在人为,不要把希望寄于天意上,只有自己努力才能拯救自己。
官家说得自然不错。婴茀低眉轻声道:臣妾自恨作为有限,不能为官家分忧,因此想焚香为官家祈福是否真有天意一说,臣妾不知,但只要有一线希望臣妾便要一试。臣妾相信,只要真心祈祷必会有所助益。
赵构淡然一笑,问:这样的事你以前做过么?上天可曾答允过你的请求?
有!官家,有的!婴茀双眸一亮,看着他略有些激动地说:官家当初出使金营时臣妾也曾每日焚香祈祷,结果官家真的平安回来了。
赵构愕然:出使金营时?那时你便认识朕了?
婴茀脸一红,便敛首不语。赵构随即自己想起了:哦,你跟朕说过,第一次见朕是在朕蹴水秋千之时。
婴茀十分羞涩,保持沉默不再接话。赵构亦无语,独自仰首望明月,少顷吐字分明地决然说道:朕即位以来在用人上犯了不少错误,以至文臣误国,武将叛乱。几番教训之惨痛朕必会铭记于心,若上天给朕一次复辟的机会,朕将牢牢掌握住手中之权,驾驭好朝中之臣,永不让他们僭越作乱。
他那时实岁尚不足二十二,但眉宇间已沉积着一片超越他年龄的沧桑。他像以往不悦时那样紧抿着唇,这样的神qíng与他幽深眸中映出的光相融,使他看起来坚毅,然而含有一丝冰冷的锐利。
婴茀靠近赵构,依偎在他身侧,双手握住了他的右手,再闭上双目,透过他手上冰凉的皮肤默默感受着他体内血液的奔流脉动。
第二章 吴妃婴茀鼙鼓惊梦 第三十四节 复辟
苗傅、刘正彦cao纵朝廷后改元为明受,并大赦天下,但他们心知bī皇帝退位名不正、言不顺,必不能为驻守在外的文臣武将所容,故而不让拟诏之臣在赦书上说明改元的真正原因,只一笔带过赵构已禅位于皇子之事。然而他们的赦书发得突兀,又语焉不详,接书的大臣莫不生疑。赦书发到平江时,当时留守在那里的礼部侍郎张浚便将之按下秘而不宣。江东制置使吕颐浩刚到江宁便接到了赦书,阅后立即便对其属官李承迈说:皇上chūn秋鼎盛,正值年富力qiáng之时,天下不闻其过,怎会突然禅位给三岁皇子?必是杭州城中有兵变。李承迈细看赦书后说:诏词有畏天顺人之语,恐怕正是暗指皇上禅位实出于不得已。吕颐浩的儿子吕抗在旁听了也点头道:此赦书发得蹊跷,绝对是发生兵变了!于是吕颐浩立即遣人到杭州打探详细qíng况,然后发书信给张浚和制置使刘光世,痛述现今国家艰难之状,并暗示请他们与自己一同起兵勤王。
张浚读后恸哭失声,马上决意举兵。当夜便召来两浙路提点刑狱公事赵哲,告诉他其中原故,令赵哲尽调浙西she士骑兵以供讨逆。并通知驻守镇江的刘光世派兵前来会合。吕颐浩见勤王兵力已筹备好了,便直接命人赶往杭州,直接向睿圣宫中的赵构上疏,请他复辟。张浚因担心苗傅等人在杭州密切监视控制着赵构及太后,如果就这样硬起兵bī迫,他们狗急跳墙之下或许会生他变,所以先遣能说会道的辩士冯幡前往杭州,说服苗刘二人,劝他们早日反正。
这一gān起事作乱的将领亦明白此事不得人心,本来就有些心虚,而今在勤王兵的威胁下不少人已有悔意,苗刘二人见了又是恼怒又是不甘心。经冯幡劝说后刘正彦令冯幡回去,封张浚为礼部尚书,约到杭州面议。张浚自然知道他们约自己去杭州是没安好心,在得知吕颐浩已誓师出发,而且上疏请赵构复辟后,张浚也令御营前军统制张俊扼住吴江上流,一面自己也向赵构上复辟书,一面正式回复刘正彦,托辞说张俊即将带兵回来,自己应该留在平江以抚慰张俊的部队。
那时平寇左将军韩世忠自盐城经海道将赴杭州,途经常熟,驻守在那里的张俊闻之大喜:世忠到来,何事不济!当下便命人去转告张浚,张浚也立即修书致韩世忠,告之勤王qíng由。韩世忠阅张浚书信后遂用酒酹地,慨然说了一句:我誓不与二贼共戴天。随即上马与张俊飞驰至平江去见张浚。
张浚闻知韩世忠来了,立即含笑疾步出门相迎。二人也不及寒暄,直接便谈及起兵之事,韩世忠道:今日举义,世忠愿与张俊共当此任,请您不必担心。张浚亦流泪道:得两君大力相助,自然可以放心。遂大犒张俊、韩世忠两军,席间晓以大义,众兵士闻后皆感愤慨。
韩世忠辞别张浚率兵向杭州进发之前,张浚告诫他说:投鼠忌器,此行不可过急,急则易生变。你最好先去秀州占据粮道,静候各军到齐,然后才可一起行动。韩世忠答应,受命而去。带兵至秀州后便称病不再前行,而在那里大修战具。
苗傅听说此事自是又惊又疑,担心韩世忠借机生事,便想把他留在杭州的妻子梁红玉及其子保义郎亮拘留为质。朱胜非忙劝苗傅说:韩世忠逗留于秀州,还是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但若你扣押他妻子,恐怕只会激怒他,反而会横下心来造反。不如令韩世忠的妻子出城去迎接他,好言慰抚,韩世忠肯定便能为您所用。如此一来,平江张浚等人,也都无能为力了。
那苗傅也是个头脑简单的武夫,自己也没什么计谋,不知朱胜非此言是计,浅浅一想便觉得大有道理,于是喜孜孜地猛点头道:相公所言甚是。随后马上入宫奏请太后封韩世忠妻梁氏为安国夫人,令她前往秀州迎接韩世忠。看得朱胜非喜不自禁,暗笑:二凶果真无能,如此好骗!
梁红玉正担心自己沦为人质而使韩世忠受缚,不想竟接到了这样意外的命令,一边窃喜一边匆匆驰马入宫,谢过太后之后立即回家带上儿子,快马加鞭地疾驱出城,只一日一夜便赶到了秀州。韩世忠见妻儿都已赶来,连最后一点顾虑也没了,大喜道:天赐良机,令我妻子重聚,我更好安心讨逆了!过不多时苗傅派人来传诏,促他速归,上面的年号写的是明受二字。韩世忠蹙眉一瞟,怒道:我只知有建炎,不知有明受!当下便把诏书焚毁,并把来使斩首示威,然后通报张浚,指日进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