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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弦道:你还认得我?
周利贞竟然露出类似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回答道:这是自然了,我怎么会忘了女官呢,不过当初我还只当您是个男子,却着实想不到,竟然是如此了不起的巾帼英雄。
阿弦直直地看着他,但却不得不承认,只是察言观色的话,她也无法分辨眼前的少年话语中几分真假。
你为什么会到大理寺当差?阿弦问道。
周利贞很是沉着地回答:原先跟义父来到长安,我也并没什么一技之长,多亏义父指点,让我在殓房做点杂务,渐渐地才跟师傅们学了点东西,虽然还不成器,但到底也能靠自己双手吃饭了。
这话说的越发诚恳了,再加了一点腼腆笑意。
如果是从别的什么人嘴里说出来,兴许阿弦就相信了。
往前走了几步,几乎走到周利贞身前了,阿弦紧紧地盯着面前的这双眼睛,清晰地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一切绝不是像你现在说的这样单纯,而你,你也总该明白,就算你骗得过天下人,也绝对骗不了我。
在阿弦的注视之下,少年的眼神微变,唇角细微地牵动了两下,然后他笑了笑:女官在说什么?可是这笑已经不似先前那样无懈可击天衣无fèng了。
大概是发现了自己的口吻有些异样,周利贞又谦和地补充道:我知道我之前做错了很多事,但是天生有那样的父母非我所愿,而我因为他们的缘故自然也学了很多恶习我跟袁少卿说过了,我已经幡然悔悟,决定从新开始,所以连名姓才都改了。女官当然可以疑心我,但我真的跟以前不同了。
阿弦看着面前这张看似诚恳无害的脸,却丝毫不为所动。
她心底对蒲俊,或者周利贞的感觉,从在桐县直到长安,从来都不曾变过。
她永远记得在看见袁恕己的未来时,那种惨痛悲骇的感觉。
这种感觉一天没有消失,她就一天不会失去警惕。
阿弦冷然道:你不必跟我说这些,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的眼睛能看的到,我也正是想告诉你这个:你要记住,有我在的一天,不管你做什么,都可能被我知道,而我也会一直都看着你。
周利贞喉头动了动,是咽了口唾沫。
然后他似苦笑般道:那好,只怕是要让女官失望了而已。
阿弦冷冷一笑,牢牢地盯着他,脚下后退一步。
就在她将转身之时,却又回过头来。
周利贞面上的笑正在缓慢消失,见她蓦然回身,微惊之下才又慢慢漾开。
阿弦眯起双眼,道:如果你真的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如果真的是我错看了你,那么,你就尽量如你方才所说一样,循规蹈矩,不要作乱最好。但是千万不要让我发现你有任何的企图,只要我发现一丝不对,我向天起誓,我会在所有律法能审判你之前,亲手杀了你。
阿弦从没有过这样浓重的杀意,更不曾对谁说过这样无法无天的话。
但是眼前的人毫无疑问是个例外。
例外到当她说出这些跟律法不合的话来的时候,一丝的迟疑跟不安感都没有。
而听了阿弦这些话后,就像是豳州凛冽的北风chuī过水面,周利贞的笑脸也正在僵硬,就在那笑容几乎要像是结冰的水面一样冻出裂纹然后化为粉碎之前,阿弦一笑,转身拐过廊下。
随着阿弦身影消失在角门,周利贞面上那点儿笑,就像是huáng昏最后的一抹光,倏忽就消失在漫漫长夜里。
且说明崇俨见阿弦离开,虽觉着她的神qíng不对,但也顾不得去理会,只是往大牢去见阿倍广目。
因涉及外国使者,袁恕己下令严禁任何人探视,可是明崇俨并非他人,当初也是他跟周国公武懿宗一起把阿倍广目送了来的。狱卒便特别放行。
往内走的时候,明崇俨随口问道:囚犯在此,可有什么异样么?
狱卒道:回大夫,并没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他安静的很,被关入牢房后就一直打坐似的,不说话,也不吃东西,昨夜少卿要提审他,他都是那副睡过去的样子不理不睬呢,惹得少卿很不高兴。
明崇俨皱皱眉,袖手入内,那狱卒送他来到监牢门口,指着里头道:您看,他还是那个样子。喂,我们明大夫过来看你了!
明崇俨往内看了眼,果然见阿倍广目盘膝背对着此处,安静的像是一尊假人。
把锁打开。明崇俨吩咐狱卒。
狱卒有些为难,明崇俨道:少卿那边我来担待。
狱卒这才掏出钥匙开了锁,明崇俨走了进去,到了他旁边,垂眸望着yīn阳师合眸入定似的模样,他额头上的印记还在,脸色却更白了几分。
明崇俨道:你为什么不吃不喝?
阿倍广目不言语,置若罔闻。明崇俨忖度道:你总不会是想要绝食求死吧。
面对仍旧沉默的yīn阳师,明崇俨想了想:昨晚上驿馆发生了命案,你猜是谁死了?
阿倍广目的眼睛一动,果然睁开了。
明崇俨道:你要是还不动,我几乎以为你也已经死了。原来你对你们使团之事还是极在意的。之前一口承认罪行,只怕也是怕我们追究到别人身上吧。
阿倍广目皱眉:没有什么别人。
没有?明崇俨笑笑:这么说,你们的主神小野一郎,是因为什么被同僚所杀呢?
阿倍广目蓦地转头,忍不住流露惊疑之色:什么?主神大人被杀?
明崇俨道:你想袒护的人,是不是就是他?
阿倍广目只是瞪大双眼望着明崇俨:主神是被谁所杀?
明崇俨道:不如你告诉我事qíng的真相,我自然也把我所知道的尽数告知。
目光相对,半晌,阿倍广目闭上双眼,叹息说:为什么会是这样,原本一切该从我结束才是。
等到阿弦来到的时候,阿倍广目终于把事qíng的经过告诉了明崇俨。
原来,主神小野一郎原本出身武士家族,他的家人都在高丽一战中阵亡,这对他而言,自然是极大的仇恨跟耻rǔ,所以他处心积虑地参与到遣唐使节团中,想要伺机报复大唐。
他虽然也有法术,但是yīn阳师里修为最高的却是阿倍广目,所以小野一郎暗中跟阿倍广目密谈,威胁他跟自己一起实行报复大计。
阿倍广目道:我是来到大唐后才知道,为了这件事,主神已经谋划了很久,他留了家族的死士在我们国家,如果我不肯听命,等到我们启程回到本国之日,就是我的家人们罹难之时,他还拿出了几样信物给我看。
举手入怀中,拿出那面小小地古镜,阿倍广目摸索着镜面,道:这是家母的遗物,之前我离开本土的时候把它送给了我的侄女,她答应我会贴身保存,那才是个六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