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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监停住脚,想回头,却没敢。虽然他怎么也没想清楚,一个家破人亡的哑女,还有什么好怕的。
    借着淡淡的月光,沈墨瞳渐渐看清了那是个还算整齐的小院子。院子的东南角,两棵茂美高大的栀子树开满了花,一人多高的墙,也挡不住它的枝桠。
    走近前,幽香彻骨。那满树的白,直让人晕眩。
    栀子树不远处有一眼井。
    沈墨瞳定住神,弯腰打水,洗去红妆,脱掉华服。然后她坐倚在树下,绝望地闭上眼。
    被灭门了。爹爹死了。多病独居吃斋念佛的嫡母也死了。全家三十二口,都死了。
    斩糙必除根,远在边疆的哥哥,能活吗?
    自己,能活吗?
    沈墨瞳qiáng迫自己睁开眼睛。
    对面的房间正开着窗,雪白的长纱幔,正缭乱地在夜风里招摇乱摆。
    她一定不能死。
    死了,亲者已不能痛,仇者却可以快。她死了,沈家会很快被淹埋,今日荒坟,明日歌舞场。
    而她,纵死,也是个夜奔私逃,为沈家带来灭顶之灾的罪魁祸首。
    她怎么能,让仇人在一招得手,杀她满门之后,再无忌惮,遂心逍遥?
    明亮的晨曦斜照半院,雪贵妃带人前来的时候,沈墨瞳刚洗完脸,正拿着个杯子,在栀子花树下喝水。
    久得盛宠的雪贵妃,姿仪高贵,她化着jīng致的妆,环佩随着她的步履,叮叮当当。
    沈墨瞳倚树望着她。这雪贵妃,聊算故人,宿怨已久。
    昨夜送沈墨瞳来的那个老太监,正跟在雪贵妃的身后,用他尖利的嗓音呵斥沈墨瞳,大胆罪女,还不快来见过贵妃娘娘!
    沈墨瞳便歪着头笑了,一时间青眸熠熠,面容如身后的栀子花般柔美娇嫩。
    孙公公,算了!雪贵妃一挥手,娉娉袅袅地走过来,在离沈墨瞳十步远的地方站定,打量着沈墨瞳笑言道,这要真论容貌,京城里文武百官家的小姐,还真是谁也不如这沈家的墨瞳儿!单说这一双眼睛,便是谁也比不上!
    她说完,竟伸手抬起了沈墨瞳的脸,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而轻佻地,津津有味地玩赏。
    她硬而长的指甲在沈墨瞳的下颔与脸颊游移,沈墨瞳目不斜视,静静地拿开雪贵妃的手,恭逊地低下头后退一步,脸上习惯xing地泛起甜美的笑涡。
    那个姓孙的老太监又在一旁厉声呵斥,大胆!真是不识抬举!
    沈墨瞳唇边的笑意愈深,只低头轻抿了一口水。她捧着只普通的青瓷杯,杯水清可见底。
    雪贵妃瞟了一眼不远处井台上打上来的水,悠悠然柔声道,沈姑娘,你知道这是谁的院子吗?这里不久以前,住着陛下最宠爱的一个才人,陛下最爱她跳的舞,最喜欢,她院子里这两棵栀子树。
    沈墨瞳捧着杯子低头喝水。雪贵妃叹道,只可惜啊,那贱人竟勾引野男人,被陛下发现了,女的吊死在这栀子树上,雪贵妃顿了顿,笑望着沈墨瞳拿杯的手,那男的,就在这里,被活活杖毙填了井。
    沈墨瞳握杯的手指陡然用力,姓孙的老太监在一旁顿时yīn阳怪气地jian笑出来,沈二姑娘,这大树,可不是都能随便去靠的,这水,也不都是随便就能喝的。
    沈墨瞳斜睨了一眼孙老太监,只低着头,看手中的杯子。在她的身后,晨曦闪烁,枝上的繁花欺霜赛雪,幽香漫透。
    雪贵妃便在一旁笑出了声,她伸手捋了把花扔到地上践踏,绕着沈墨瞳踱步道,只可怜了这沈家的墨瞳儿。一个只会傻笑的哑巴,却天生狐媚,勾到了位高权重的燕王。如今,我却是有两个不大好的消息要告诉你。雪贵妃顿了顿,这第一嘛,你当做大靠山的燕王,因被你迷惑,色令智昏,杀人放火进了大狱!这第二嘛,雪贵妃的目光渐渐盯在沈墨瞳的脸上,说道,飞马刚刚来报,远在边疆的沈小将军,已于半月前,与五百壮士被敌围歼,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了!
    沈墨瞳面色一白,手里的杯子咣当落地,碎裂开。
    雪贵妃突然,看着一旁的孙老太监,大笑出来。孙老太监在一旁谄媚地,皮笑ròu不笑地陪着。雪贵妃道,孙公公,你说好玩吧,她这个傻子,也知道摔了杯子!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那姓孙的老太监都觉得有点心虚,瞟了沈墨瞳一眼,轻声道,娘娘。
    沈墨瞳扭过头,忍住泪,唇边的笑影刚刚做出,雪贵妃已敛笑凑近前,语声yīn冷,你这个哑巴!纵然心里苦,也是不能喊一喊,你还也只会笑,便全家都死光了,也不能哭一哭。
    哼哼哼!雪贵妃仰面笑着走开几步,回望着栀子树下的白色身影,你毁了皇上最宠爱的燕王,皇上焉能容你再置身事外去嫁给叶修!把你放在这个院子,就是让你见识一下jian夫yín妇的好下场!你还想着活,当真是痴心妄想!
    雪贵妃说完这话,转身拂袖而去。她说这话时的眼神和言语,有一种如蛇饮血般的yīn毒与欢畅。
    第五章 流言
    余烟尚未散去,呛得叶修在死命地咳。
    冬哥儿扶着他在一旁心疼地直跳脚,先生您这是何苦!这事儿有承影公子去办,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叶修道,你咋呼什么,我是这将军府的女婿,我不去谁去!
    冬哥儿不服气地一撇嘴,小声嘟囔道,媳妇都跟人跑了,还当自己是人家的女婿呢!
    叶修严厉地看了冬哥儿一眼,冬哥儿忙心虚地低下头,叶修道,不愿意跟着就给我回去!
    冬哥儿连忙向前窜一步,拨弄开脚下烧焦的木段子,非常热qíng地献殷勤道,先生看着脚底下,这边有水,那边当心绊倒了!
    偌大的将军府,四处火起,前来救火的百姓人多手杂,水泼踩踏无所不用其极,故而四处皆是凌乱不堪的断壁残垣,现场几乎被破坏殆尽。
    叶修简单查看了几处死者的居所,已经有官兵往外驱逐百姓,刑部侍郎赵雪松见了他,十分客气地见礼,下官素知先生的问心阁明察秋毫,极擅长收集证据,但沈将军府被灭门纵火,已惊动了圣上,下官奉命勘察现场,没圣上旨意,不敢让先生从旁协助。
    赵大人,叶修猛咳之后,彬彬有礼的语气都泛着点苍白虚弱,在下岂敢耽搁朝廷办案。只是听闻岳父一家惨遭荼毒,一时急火攻心,咳咳咳,叶修扭头一阵剧咳,好半天才缓过口气来,接着道,在下想见亡者一面,还望赵大人成全。
    赵雪松应了,陪同叶修去门首偏厅,沈家死去的亡灵皆停驻在那里。
    已经有仵作在验尸,见叶修去了,皆不约而同垂手侍立在侧。众人皆知道,这名满天下的神医,委实是个中高手。
    尸体皆有程度不同的损毁,整个房间有着一种极淡而怪的味道,似焦还香,远存近无。叶修拧着眉嗅了嗅,用银针从尸身上取了一点血,放于鼻端轻嗅。
    众人面面相觑。叶修道,众位觉得这房间的味道怪吧。他将微微变色的银针置于银盘上,说道,这是诛心香,旧时楚越宫廷做工极其考究jīng致的秘药,服毒一刻钟内,人昏眩无力,两刻钟抽搐疼痛,三刻钟则心悸而死。如今死者肢体只有少许挣扎痕迹,表qíng虽惊骇,但尚未有因痛楚导致的狰狞抽搐,故而火起时,死者服毒应差不多一刻钟,若验尸不验血,qíng状与烧死无异。
    他话音刚落,目光死死地盯在沈二小姐的脸上,表qíng凝重得让屋里人一时都屏住呼吸。
    从一旁拿过手套戴上,食指蘸了点盐水,叶修几乎是姿态优雅地,轻轻一拈,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揭下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来。
    惊呼声四起。叶修对着光举起面具打量道,这不是普通的人皮面具,该是雪魄蚕丝,南越至宝。
    他话音一落,众人皆变色。
    赵雪松大骇道,真是雪魄蚕丝!,叶先生,你确定?
    叶修道,确定。诸位请看,这面具在灯光下,有和人皮肤无二的淡淡光泽,而且,叶修说着将面具凑近火焰上烧了烧,雪魄蚕丝的熔点很高,不惧火,若是其他面具,烈焰之下,早已损毁。
    放下冰丝面具,叶修望向赵雪松,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被人掉包后的沈二小姐,被人用小轿,送到了燕王府。
    众人大惊骇。
    叶修的言语却更是风轻而云淡,因为是在下的未婚妻,燕王爷便找在下说了这件事,紧接着燕王爷奉诏入宫,想必是皇上也知道了。
    赵雪松变色道,有这等事!下官,下官这就去面见皇上!
    叶修与众人告辞,刚一出偏厅,冬哥儿便忍不住道,先生,出这么大事,您来都来了,咱们问心阁,便真不出面了?就官府那群人,论验尸,识毒,追踪,推理,查案,哪一项便比得上咱们问心阁!就刚才,先生您那三言两语,也够他们学一辈子的!
    叶修道,民不与官斗,我们提供线索配合查案就好,这么大的案子,轰动朝野,朝廷的刑部,便比不上我们小小的问心阁吗?
    冬哥儿语迟,跟在身后仍然不甘心地小声顶撞,可先生您已经答应,要为燕王爷证明清白啊!
    叶修道,冬哥儿,人做事qíng得用脑子。陛下今晚急召燕王入宫,而不是让刑部宣旨带人,为什么?
    冬哥儿愣住,叶修复问道,将军府被灭门纵火,按正常顺序,救火,维护现场,验尸,勘察,蛛丝马迹人证物证一点点地察,最快,要多长时间才能认定嫌疑人?可陛下在第一时间,便几乎逮了燕王和沈姑娘一个正着,这事qíng,不蹊跷?
    冬哥儿费解地抓着脑袋,先生,这
    马车在前面等,冬哥儿已经上前为叶修打好车门和帘子,叶修在要上车的瞬间顿住,回头望着黑黝黝的,犹自冒着青烟的沈家废墟,半晌没有动。
    夜色中,叶修一身白衣胜雪,目光深邃而寥落。冬哥儿等得久了,小心地试探道,先生?
    叶修回过神,上车轻轻地挥手道,走吧。
    他的声音低落,略显疲惫。马车一进入主街,处处可见围聚的百姓,在兴致勃勃地唏嘘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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