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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冬青瞭望着,瞭望着,实在是瞭望不到,又不想回去面对宁和尘的冷嘲热讽的脸,只好在树顶上挨冻。
宁和尘靠着马,坐在树前,偶尔看一眼李冬青,不催,也不帮忙。
片刻后李冬青的身影终于动了动,只见他一手抓住树干,身体往外荡了出去,灵巧地像只猴子,手里拿着那把剑随着身体的惯性狠狠地掷了出去,只听见一声铁器打在石头上的声音。宁和尘以为他打空了,也没在意,却见李冬青跑了出去,一转眼失了踪影。
宁和尘:“……”
他猛地站起身来,刚迈出几步,李冬青的脑袋又从雪坡上露出个头来,左手拎着剑,右手拎着一头死狼。李冬青笑出白牙说:“鹿没有,但有一只狼,正好,扒了皮可以给你做大氅,越往北走越冷了。”
宁和尘却看了眼他手里的狼,又看了眼他。刚才那动静,李冬青那一剑分明是打在了石头上了,这狼又是从何而来?
李冬青蹲在他旁边,动作利索地扒狼皮,他以为宁和尘又要不满,赶紧转移话题说:“你的剑真好使。穿过狼的身体,还能插进石头里,把石头都震裂了。”
宁和尘:“……”
李冬青听不到他回答,莫名,抬起头来看他,才听宁和尘说:“……罢了。”
当年李广射虎,也不过是半身箭入石。宁和尘看着这少年,当真是五味杂陈。
李冬青还在说:“你那兔毛的大氅已经旧了,这回可以换了,鹿皮没有狼皮御寒,是真的,我以前给我娘做过,我干娘,她说狼皮最暖和。”
宁和尘不由得好笑道:“口口声声说要给我做,你哪来的针线?”
“以后吧……”李冬青说,“先背着皮子,等到雁门之前,肯定给你做出来。”
“哦。”宁和尘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李冬青十五年没见过江湖,宁和尘又何曾见过李冬青这样的人。
宁和尘最痛恨受人之恩,见到人对自己好,又忍不住刻薄道:“你可悠着点,你真心对待的人都不得善终。我可没想这么早死。”
李冬青:“……”
“你放心罢,”李冬青说,“我不真心待你,行了罢。”
宁和尘其实说完,便觉得不对味。但李冬青这样说,他又觉得那也就无所谓了,只是站在旁边带了片刻,要走的时候,居然看见李冬青低着头,一边处理狼皮肉,一边拿袖子飞快地擦了下眼睛。
宁和尘身子都转过去了,又转了回来,不可置信道:“你哭了?”
李冬青没回答。
宁和尘蹲下/身,一把捏住他肩膀,让他抬起头来,凑过去看,皱眉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你除了哭还会干什么?”
他忽然凑这么近,鼻息之间软香扑鼻,李冬青一紧张向后张去,四仰八叉倒在雪地上,怒道:“你管我!”
居然生气了,宁和尘更来了兴趣,说道:“我就管,多大了,十五岁了,匈奴的王子伊稚邪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杀的人都已经顶上一个郡了。你还在这哭。”
李冬青说:“你戳人痛处。伊稚邪又怎样?”
宁和尘:“这便成了痛处了。仅凭世人三言两语,你就寻死觅活,他们哪一个是你逼着去寻死的?与你又有何干?若这样就是痛处,你也趁早别活了,这世道容不下你。”
“谁要活了,”李冬青说,“我本已是求死之人!我自认不容于世,你又何苦讥讽我,再说,若非你,我又何至于此!”
“你敢!”宁和尘一巴掌就要扇过来,李冬青抬手躲了一下,宁和尘又没打,怒说道:“朽木不可雕也!”
李冬青沉默地蹲回去,拿着小刀,从肚皮剖开狼,掏出内脏和肠子,倒是不哭了,也不跟他吵了。
宁和尘气得半晌没理他,不足半个时辰,李冬青又过来,塞给他一只腿:“吃罢。”
宁和尘:“……”
“你是不是没长心啊。”宁和尘不可置信地说。
李冬青啃肉,抬头看他,笑着说:“算啦。”
这一声“算啦”,宁和尘心硬如铁,也无话可说了,接过了狼腿。
这一次以后,宁和尘不吃的肉里除了兔子,又加了狼,实在是难吃,比兔子肉还难吃。
长安城,东宫。
窦漪房已经活过了五朝,实在是太年迈了,眼睛瞎了,头发花白,但腰背还挺直着,看着还是硬朗,居然没有颓相。
窦漪房问:“人,找到了?”
“回太皇太后,”宰相窦婴道,“找到了,在临江王封地旁的一个小村子里。”
“确定是?”
“那个宁和尘从马邑回来便直奔乞老村而去,”窦婴说,“又是在临江王托孤之处……阿胡儿带回来的人说,那孩子与临江王长得极像,亭亭玉立,风流倜傥。应该是错不了。”
“那可不行,”窦漪房道,“皇室宗亲,不是儿戏。必须要有万全的证据。”
窦婴说:“那确实,但是太皇太后,找不着啊。人说临江王临行前写了封书信以证这孩子的身份,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不一定找得到了。”
窦漪房一敲拐杖,说道:“找啊!”
窦婴为难,头跪得更低:“太皇太后,乞老村,已经被一把大火烧之殆尽了。那个养大刘拙的宫女,已经自焚了,什么也没留下。阿胡儿只带回来了一把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