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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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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闻言已微笑起来。
    我人在南方,如今寸步不出宁都,行动便是数百人相拥相护,防卫极是严密,他想再抓我,也只是做梦。明知其不可行,还说出让我殉葬的话,白白让我更起戒心,已经不像那个隐忍不发城府极深的冷血帝王了。
    好吧,你慢慢气愤吧!
    你越气愤,我越开心。
    这笔债,总要一点一点要回来,直至最后要你的命!
    不过奇怪的是,这些日子我为拓跋轲的不悦而开怀时,端木欢颜却有些怔忡,一脸的若有所思。
    到后来,他连和我下棋时都能走神,时不时地蹙一蹙眉。
    我有几分怀疑他是故意做出这样的恍惚qíng形来给我瞧。找来他的从人暗暗询问时,果然听说他去过刑部好几次,甚至有三次是在这次救人事件之前。
    我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和拓跋顼这位北魏皇太弟扯上了关系,悄悄令人去调查端木欢颜的过往时,只知他祖上历代居于东山,少时便以才学闻名。但他少年时并不眼盲,十六岁开始外出闯dàng,四处游历,渐渐天下知名。直到八年前忽然得了盲疾,他才回到了东山老家隐居。
    拓跋顼大我两岁,八年前还个十一二岁的男童,绝不可能和端木欢颜有所jiāo集。而端木欢颜是土生土长的南朝人,如今被我倚为心腹军师,绝无理由偏帮北魏之人。
    疑惑间,我忍着硬是没去追问,只在暗中调遣兵马,准备萧宝隽大殓之事。
    直待十月廿六,简陵完全落成,萧彦那边的圣旨也请了下来,追封了萧宝隽为皇帝,谥号为幽,后被史家称为齐幽帝。
    而端木欢颜终于忍耐不住了,当晚和我奕了一局,忽侧头向我,叹道:公主,你当真要取拓跋顼xing命么?
    我只作不经意般将黑子白子随意在棋盘上摆着,答道:先生觉得呢?拓跋顼其人,真可用文武全才来形容,难不成让我放虎归山,由他回了大魏去,从此兄弟俩戮力同心,好来取我和父皇xing命?咦,只怕也未必取我xing命吧,看着我年轻貌美,说不准还会把我当成歌jì舞姬般好好玩弄几天,再把我弄得死不死,活不活吧?
    端木欢颜沉默,握了一枚黑子,一枚白子,不断在两只手掌间翻来调去。忽而骨碌碌一阵响动,黑子从指fèng间掉落下来,在地上弹跳了几下,滚出了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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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影淡,芳心向chūn尽(六)
    侍女去捡时,端木欢颜终于将剩余那枚白子随手丢在棋盘上,低叹道:或许欢颜不该理会这件事。不过他是采薇唯一的弟子,算是我师门中最优秀的传人,真这么死了,还真可惜了!
    采薇?
    慕容采薇。公主,你如果知道我,就应该听说过他。他和我有同门之谊。
    一提慕容采薇,我才恍然大悟。
    早在萧宝溶为我请来端木欢颜为师时我就听说过,南方东山有清凤先生端木欢颜,北方薄山有鸣凤先生慕容采薇,都是当今名士,并称南北双凤。
    端木欢颜目前和我算是师徒,而拓跋顼也曾提过,他的师父是慕容采薇。
    他带我离开拓跋轲后,甚至说要和我去薄山隐居,想和师徒间的qíng份并不浅。
    有些恍惚地想,不知当时随了他去薄山,如今会是怎样的qíng状。
    萧彦必定还是会篡位的,但萧宝溶再在北方拖延下去,则未必会回宁都自投罗网了;我或许心不甘qíng不愿地含怨忍rǔ做着拓跋顼这个曾经的小叔的妻子,或许被后悔的拓跋轲重新抓回了青州,继续过着等不到天明的日子,一定不会有现在的高位了。
    而拓跋顼,如果笨点,会安然地隐居着,从此舍弃一身所学做个纯朴却gān净的山野村夫;如果聪明点,一定又把我jiāo回给拓跋轲,俯首认错,继续做他江山在握的皇太弟了。
    公主
    见我久久不答,端木欢颜疑惑着唤我。
    我回过神来,笑意发苦:我知道了,先生想为拓跋顼求qíng。
    端木欢颜轻叹道:阿顼那孩子,心里很苦。喜欢一个人不难,痛恨一个人也不难,难的是,他既痛恨着的和喜欢着的是同一个人,而且无论如何没法做到彻底恨你至于彻底喜欢你,你大约也不肯给他机会了吧?
    机会?我笑了起来,先生,记得当初先给我卜的卦么?浮槎恨相逢,幽泉没疏影。我们从最初相见,便不曾有过什么机会吧?
    他不可能放弃他的江山,我不可能抛弃我的家国。尽管如今我的家国,早已面目全非。
    何况,我也是魏帝拓跋轲看上的女人,他掌握着拓跋顼的所有前程
    我将身体靠到椅背上,随手将棋子弃在地上,看着它们滴溜溜四处乱滚,却始终跑不出这一室之远,懒洋洋地笑道:先生,我不奢求所谓的机会,还有什么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大约这一生也和我无缘了。我只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不被人践踏,不被人欺rǔ就那么难么?
    端木欢颜好久都没有说话。
    他的瞳仁虽是一贯的平静无采,眉宇间却渐渐浮过凄凉之色。
    平平安安活下去,不被人践踏,不被人欺rǔ
    他张口,却重复着我的话,说得很慢,似在一个字一个字地品味我的话中之意。
    可我哪里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齐明帝封我为文墨公主,算是期望过高了;萧彦封我做安平公主,不管是盼我安于平淡,还是盼我平平安安,总不该是奢求罢?
    端木欢颜缓缓地摇头,轻声道:公主,人的一生,总该有些别的。
    我继续笑着,声音却是空空dòngdòng:先生,我要得起么?
    不怪你。端木欢颜声音也低沉下来,闷闷得在枯井中回响,可惜你要的,已经没有人能给得起。
    他正是目盲心不盲的那类人,见人见事很是明白,深知我没办法将就不喜欢的人,而我喜欢的人,就是将就也得不到了。
    我安静地又笑了笑,仰着头看了片刻天花上的百鸟争chūn图案,还是酸疼得受不住,便将一块绣了孤零零一枝青梅的丝帕覆到眼睛上,很快便觉出眼窝处的湿润被丝帕粘湿了,寂寞地蔓延开来,冷冷地润透了眼睫和眼圈周围的肌肤。
    这时,我听到端木欢颜低声道:你知晓你再也得不到,所以索xing把你曾希望拥有的所有美好都毁了,从此断了心思,一了百了?
    我吞咽了一下喉嗓间的不适,保持着声线的稳定:先生,你觉得,这样是不是对我更好?对我们大梁也更好?
    端木欢颜沉默了很久,才道:你若坚持这样做,欢颜也无异议。不过也许,你可以为自己的幸福留一条生路吧?
    没有了。我的幸福,已经走到尽头了。
    我依旧拿丝帕盖着眼睛,慢慢地回答。
    这一次,端木欢颜再也没有说话。
    许久,许久之后,我才听到他立起身,唤侍女扶着离开屋子的声音。
    听着他摸摸索索的脚步快要到门槛前,我哑着嗓子淡淡道:简陵,里面有条地下河流穿过。原本河中养了鳄鱼,我在相山闲着无事时,已叫人将鳄鱼捉光了。陵墓两头阻拦鳄鱼逃走的铁筛也已拿掉。
    端木欢颜顿下脚步,似一时没弄清我想说什么。
    我声音更轻了,自觉像是在梦呓:那段时间,先生正教我山川河流的走势,我就学着研究过那处河流的走向。它应该通往相山北麓的一处地上河流。
    端木欢颜的呼吸粗重起来,顿下的脚步又抬起,迅速走得远了。
    而我,躲在那方丝帕下继续笑着,笑着自己的无能和懦弱,笑着自己到底做不到绝qíng绝意。
    我笑得泪流满面。
    凤凰谋,金戈青冢路(一)
    十月廿八上午,齐幽帝萧宝隽出殡。
    一路浩浩dàngdàng,白幡招扬,纸钱飞散,喇叭唢呐声嘶力竭的吼吼声中,真少假多的呜咽哭声此起彼伏。
    纯白的长长队伍中,有十六人抬着的幽帝巨大棺椁,有安平公主的素色轿辇,有各色牺牲和殉葬用品,更有一个被用铁链捆于囚车上的活人,一身孝服,用白布套了头,只留下一头栗色的长发,凌乱地在山中在乱舞。
    与头发的散乱相比,那僵直的姿态更显得虚弱而láng狈,不复原来的挺拔骄傲。
    漫漫长龙蜿蜒游到相山脚下时,队伍忽然***乱。
    一群黑衣蒙面人冲出,手持刀剑,径奔出殡队伍,血光溅处,飞快将队伍截作两截。
    惊恐的嘶喊惨叫声迅速替代了原来怎么听怎么不顺耳的哭声,眼睛里真心实意地给吓出了眼泪。
    来人身手都很高,虽不过百余人,显然都是jīng挑细选的高手,送殡队伍中虽有禁卫军随从保护,可想穿过混乱逃亡的宫女内侍前去对敌,又谈何容易?就算挤到了黑衣人跟前,也不过白白送了他们磨刀罢了。
    没几回合,禁卫军误伤的宫人倒比伤着的敌手还要多,加上宫人间彼此推搡摔倒互相踩踏而死的,再不知有多少。
    片刻之后,连安平公主的轿辇都给撞得倾欹到一边,两名宫人急急扶了被白纱笼了大边半脸的轿中女子踏出,夹在人群中奔逃。
    黑衣人的目标,并不在齐幽帝的棺椁,或披麻戴孝的安平公主。
    他们毫不犹豫地奔向了囚车上那个一身素服缠满铁链的生殉者。
    守着囚车的禁卫军也注意到了,为首的头领向后退了一步,已高声道:安平公主有命,路上如有人劫囚,即刻处死犯人,不可留下活口给敌人!
    旁边之人应诺,急急挥刀而下。
    刀光映着天空明净的色彩,拖过一道璀璨的流光,飞快滑过犯人脖颈。
    随着一道热血箭一般喷she而出,那颗罩了白布的头颅迅速与身体分离,飞扬的长发掠起,栗色憔huáng的发丝在空中铺散流转,顿时将天空照得森郁恐怖起来。
    送殡的队伍中,已经不知死了多少人,流了不知多少血,独独这囚犯被斩下头颅,似让相山的空气蓦然凝结,初冬的寒意夹杂在风中,呼啸着扑在面颊,疼得澈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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