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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提了,又怎能当做没说过?臣得陛下信任,最要紧的便是重规矩,知进退,否则被朝中那帮言官捏住了把柄,没得上头再挨一刀。其实不瞒公主说,这些年来还真有几个不晓事的,明着暗着送女人给臣,结果
她一听这话,不知怎的心头竟紧了起来,忍不住问:结果怎样?
方才还吓人一跳,这会儿的关切样儿却又让那副懵懂之态显露无疑,他暗暗好笑,索xing继续消遣两句,半沉着脸应道:没什么,既是想设计构陷,又yù趁机恶心臣一把,此等宵小之徒,自然是全部拿入东厂大牢好生杂治了。
她不疑有它,眉间一颦,双手搓捏着衣角,又问:那那些女子呢?
这些动静都被他看在眼里,暗自一笑,当下清着嗓子道:方才不已说了么,臣最重的便是规矩,难道还会留着那些祸胎在身边?早就打发了。再说,臣虽是个奴婢,但也不是随便的人,就算要找对食,也不能不挑不拣,来者不拒,须得投缘才好。
高暧听他又开始胡说八道,索xing闭了口,不再说了。
可同时心里又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只是自己怎么会没来由的关心起这个来了?
方才还告诉自己不要奢求,如今为何又执迷起来了?
她窘着脸垂下头,重又端起碗,继续给他上药。
这一靠近,那股伽南香的味道便又渗入鼻间,虽经雨水冲淋,依然是那么清晰,此刻糙药的辛气也盖不住,仿佛已融进了血ròu里,淳烈得让人心动。
徐少卿却也嗅到了她身上的馨香,柔柔淡淡,若有似无
他不由收起了调笑之心,细细品着,只觉心中娴静,忍不住又暗自怦然。
霎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一个静静的坐着,一个指尖轻轻划动。
彼此的呼吸之声可闻,却不jiāo一语,但又像在说着千言万语。
须臾,抹好了药,又取棉纱包扎。
刚才斜斜地缠了几道,徐少卿却突然一抬头,目光望向房门处。
高暧一愣,很快就听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徐少卿接过手来,将棉纱随意缠结好,便披衣起身,过去开了门。
那老妇笑吟吟的立在外面道:灶下都已备好了,请官爷与娘子去外间用饭。言罢,还探头朝房里瞅了瞅。
劳烦阿婆,小可这便与娘子去。
他说着重又将房门关上,将那套乡下农人的衣裳穿戴好,便和高暧一同出了门。
到外间一瞧,那里刚用破旧门板搭了张桌子,上头放着几样菜蔬,无非是青菜、豆腐、菌子一类,那老农还拿了坛自酿的米酒,但除了一碗炒蛋外,几乎不见油花,更没有半点荤腥,这恐怕还是因着他们来,特别准备的,就这对老夫妇而言,已算是奢侈了。
老夫妇俩因着他们说是京里做官的,开始说什么也不敢同桌而食,要去灶下自吃,徐少卿坚执不肯,两人这才称谢依从,一起坐了。
吃了一阵,徐少卿忽然问:听老丈的口音,不像是京畿一带人,小可妄猜一句,莫不是从西北来的?
那老农赶忙点头道:官爷猜得不错,小老儿正是携妻从西北来的,如今已快三十年了。
徐少卿微一颔首,又问:西北离此千里之遥,老丈为何要携家来此?
嗨,不瞒官爷说,西北那地界可比不得这里,一色的huáng土,天不下雨,地就荒着,一年到头能打点粮食可不容易,再加上猃戎人又时时来杀人抢东西,活不了,这不就逃来了么。
那老农灌了两口酒,gān枯的脸上冲起一层黑红,打开话头又道:当年猃戎人屠村杀人,俺和俺这婆娘躲在井里才逃过一劫,出来看时,全村老少都死光了,那可真是惨
他话刚说到半截,那老妇便皱眉道:老东西,今日官爷也娘子在此,好端端的又提这些做什么?
徐少卿接口道:西北猃戎之祸由来已久,是为国家大患,不过,近些年来晋王殿下统就藩西北,多次奉旨出击猃戎,都得了大胜,如今那里已然太平多了,各州各县都在屯田垦荒,招抚流民,丁口连年增加,说不得还qiáng似在这山野里。
高暧听他突然提起三哥高昶,言语中竟满是褒扬钦佩之意,丝毫没有作伪,似是并没什么嫌隙,可再回想那晚在景阳宫外的qíng景,不禁暗自奇怪。
那老农脸上一喜,也不顾老伴的颜色,肃然起敬道:官爷说的不差,俺虽在这山沟沟里,可向日赶集也总听人说起晋王殿下平定西北,现在那些猃戎狗崽子已不敢来了,如今那里可是个好地方。唉,这人走得再远,也是故土难离,这不,俺这些日子正跟老伴儿商议着回乡去呢,好歹将这把老骨头埋回去。言罢,呵呵憨笑。
饭后,老夫妇收拾了碗筷,徐少卿让高暧先回了卧房,自己则和那老农在棚下闲谈。
月上梢头,万籁俱寂。
chuáng头浅薄的铜盏内,昏huáng的火苗只有豆点般大小,将将能把屋子照出个轮廓来。
那灯火随风摇曳,只晃的心头徒然又乱了几分。
高暧坐在chuáng榻上,怔怔的望着,一想到今晚将要和徐少卿同室而眠,血就像冲到了脑子里,尽管拼命提醒自己,他不过是奴婢,即便同室也没什么大不了。
何况这么久以来,承他千般用心,万般照顾,又好几次救了自己xing命,关系早已不是平常可比,如今qíng非得已,实在没不该避忌那么多。
可也不知怎么地,愈是这般想,那颗心就愈是发紧,怎么也定不下来。
她朦胧的觉察到自己想的是什么,但却也知道那不能够,甚至不能碰触,这般藏在心里想着,念着,眷着,此生或许也能一种满足
等了许久,他没有来。
高暧微感失望,料想他之前是借故躲出去,白日里说些挑惹的话,其实也顾着礼制,和自己一样,不敢去碰触那可怕禁忌。
于是chuī了灯,静静的缩在靠里的小半边榻上,闭着眼睛,耳听得窗外树木沙响,却怎么也睡不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她浑身一震,却没起身,仍旧躺着一动不动。
脚步清越,如水流潺潺,仿佛踏着虚无而来
那不会别人,定然是他!
高暧浑身颤抖,背对着他,心头怕得要命,却又有种暗暗的,说不清的期待。
然而等了须臾,却不见chuáng榻有任何移动,反而是近旁噔的一下轻响,似是他将桌凳之类的东西放在了地上,此后便没了声息。
她正自奇怪,却听那沉静的声音忽然低低的念诵起来,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空明。
高暧一怔,随即辨出那正是《大佛顶首楞严经》。
第53章 经云暖
这经文正是当初自己赠给他的。
原本只是无心而已,却不想竟凭空生出这许多牵绊来。
就在解毒醒来的那晚,他曾于榻边念过,还自承一直带在身边。
当时虽然暗自欢喜,却有些不敢相信,只道多半是句惹人的戏言罢了。
而现下夜深人静,熄了灯,四下里昏昏默默,自己躺在榻上未眠,也瞧不出来,料想不会是作伪了。
况且这般黑暗,他即便拿着经书也瞧不见字迹,显然是在背诵,若不是常读常看的,又怎能如此?这便足见珍重了。
高暧只觉jīng神一振,更是睡意全无,不由得便被那念诵声吸引,屏息凝神的听着。
那语声似沉而清,潺潺如水,却不再冰冷,反而融进了丝丝暖意,隐隐还带着几分漾动的意味,浑不似在宫中时平和灵净,像是诵经之人也是心绪难平。
可这微呈纷乱的念诵反而如钟磬之音,更加触人心弦。
他一路背诵着,竟一字不错,半点不停,连她这常年礼佛的人都不禁暗暗钦服,到后来声音渐渐高了些。
汝我同气,qíng均挟纩,当初发心,于我法中
听到这里,她眉间不由一蹙,紧闭的双眼也睁开了。
而他也不知怎么的,竟没再继续朝下诵,反而折回头去,反反复复的只是念着前后这几句。
高暧愈听愈奇,不知他为何忽然会这样,连自己也被这小小的变故所染,心中渐渐乱了起来。
过了好半晌,终于忍不住,轻轻翻了个身。
月光泛泛。
蓬窗下,徐少卿半卧在一张长凳上,一脚踩着地,一腿半搭在上面,虽然局促,但却依旧是那么闲然雅致。
他仰着面,淡冷的月光折过窗框照出个大概,朦胧间只见口唇微动,诵声不停,但却看不见是否睁着眼,总之是没瞧过来,想必并没留心她已转过了身。
汝我同气,qíng均挟纩,当初发心,于我法中
反反复复,如泣如诉。
夜色中更加令人心醉迷离。
高暧静静地听着,心颤不已,踌躇了好半晌,终于忍不住低声叫了句:厂臣?
他似是没听到,继续背诵着,等她又叫了一次,这才顿下来,应了声:是臣无状,扰了公主清梦。
她嗯了一声:厂臣不必告罪,其实我也一直没睡着。
公主不愿睡,是在等臣么?
这带着戏谑的话儿传入耳中,高暧登时浑身一滞。
本以为他是无心而为,却原来又是故意的,这人为何总是这样?
她羞的拧过身,却忽然又有些不舍,心头乱了好半天,终于别别扭扭的仰躺了下来,面上早已红透,幸好屋内一片黑漆漆的,也瞧不见,不然可真是窘死了。
徐少卿微微侧目,将她这番挣动都看在眼内,两腿换了个位置,又道:其实臣往日也有个失眠的毛病,自从得了公主所赠的经文后,每晚念诵,便都睡得香甜,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竟自无用了。
言罢,幽幽的叹了一声。
高暧只觉耳根又是一热,扭了下身子道:诵经是为了驱除杂念,坚愿心诚,参悟领会,一心向佛,厂臣却是它用来催困,从古至今可也找不出第二人来了。
他听她话中竟来打趣自己,不由暗暗一笑,假意又叹了口气道:臣xing子便是如此,慧根浅薄,也只能如此,真真可惜了公主赠经的一番好意。其实方才公主不必出声相唤,由着臣多诵两遍,兴许再过片刻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