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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舍得,”谌引错开眼,不敢去看衡瑶光的神情,“你说,空空之所以空,是因为心空。可这么多年过去,心填满了,也要学会舍得。”
天道遥遥立于山顶,它张开五指,缓缓又将掌心向下压去。
山就随之而震颤。
谌引要托起的力量陡然加重,他身形往下矮了两分,眼底的光却如虚无星海般亮。
他劝衡瑶光:“你可以舍得天下苍生,舍得这万物,但你爱我,我就要为你舍不得。”
这不是因为你我皆惧怕生死如何。
“而是我不想,仅此而已。”
143.
山底的寒凉似冰雪初融。
越靠近,越觉得心底发冷。
谌引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再不可能退步。
衡瑶光定定看他良久,忽而往前行近了,站到他身前。
一抬手,先抚上了谌引的面颊。
衡瑶光的语调难得短促沉肃。
与往常所谓的温柔完全不同。
“我舍不得你,你舍不得苍生。这句话放到任何人的身上,我都不会相信,”衡瑶光说,“可你说得不错……我不能放任天道一错再错,也不能真的让这世间生灵涂炭。”
衡瑶光绝非什么追求大义大爱之人。
他足够冷漠。
然而他一句话说至此处,眼看着就要妥协,手指却一瞬用力,掐住谌引的下巴将人带近了两分。
他们近在咫尺,几乎没有任何阻挡。
衡瑶光低声问他:“那你知不知道,我选择这些,做这么多事,在千年之前设法改变这些宿命,是为了什么?”
谌引被他如此控制着,也不欲挣脱。
那双水色潋滟的眼睛,只颤动了一息睫羽,凝望时,宛似砸落了千百颗流星。
谌引道:“是为了我。”
衡瑶光却答:“不。”
他们对视片晌,指尖的力道几乎让谌引有了要被捏碎的错觉。
可衡瑶光一句话落了音。
“我千年前做的桩桩件件事——都只是因为,我不想你被折断。”
谌引怔愣看着。
他难以清楚看清眼前究竟是个什么光景。
衡瑶光的脸甚至开始在他眼中模糊。
只那字字句句清晰得让人发疯。
衡瑶光说:“我曾同你说过一把剑的故事。剑失去了主人,宁可折断自己。但你我是不同的。鸿蒙初开时,你与混沌同生,仅因如此,沾染凶煞之气的你便成为了万物规则的错误。规则不能抹去你,它要让你这个错误与另一个错误为敌,如此,方能让你们两败俱伤,让世间秩序真正清明。”
“可你不是错误。”衡瑶光的声音有些轻,“你是在虚无的星海之中,我匆匆见过——”
“我仍是要被折断的。”谌引截住他的话锋。
谓之剑,出鞘时锋利又惊心动魄,摄魂更让人胆颤。
可当剑封在鞘中,他竟也能沉默着如春夜温柔。
谌引说:“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托住这座山,你必须要做这个选择。”
“你错算了天道,没能算到它会发疯。你也错算了我。”
谌引垂下眼帘,他指尖一点,剑鞘立时撤至他的手中。
青山轰然压下。
他抬眼看着衡瑶光,泪眼一笑:“千年前,你若算到我会动心,那就该算到,我愿为你断刃。”
144.
山在距离红尘几丈的地方停住。
天道的掌心被一把剑挡住。
那是一把断刃的剑。
折断了,无穷无尽的煞气就从其中汩汩涌流。
天道笑了起来,它抬头去看,最先看到衡瑶光深不见底的眼睛。
“你到底是折断了它。”天道说。
衡瑶光没有应答,只将剑锋往上一挑,堪堪擦过天道的手腕。
天道面露了然。
可它却并未回击。
天道已看穿这棋局走到了最后。
虽说胜负尚未有定论。
但在断刃的剑出现之时,天道便已然看到了自己的胜局。
它轻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瑶光。你愿意为了一把剑与我同归于尽,你的剑也可以为了你甘愿断刃。人间情情爱爱的东西,贪欲执念,最让人伤心。”
天道一语落了音,风声越急。
衡瑶光握紧了剑。
他看天道的种种神情,只顿了顿,随之刺去一剑。
避开了,便是第二剑、第三剑。
“你越是恨我,越难以胜我。你应当好好利用它残存的煞气,想好如何运使这没有了混沌的阵法——让我重头来过?那绝不可能——”
天道游刃有余地一退再退,讽刺的言语将将落定,天道后退的脚步却一顿。
它碰到了鹤西疾。
衡瑶光握着剑,偏头看了眼。
衡瑶光道:“不错,没有混沌,这阵法奈何不了你。但——倘若混沌还在呢?”
这句话说尽了,天道却忽然心间一滞。
衡瑶光拂去断剑上不曾存在的尘灰。
他一剑落下,那汩汩涌流、奔腾不歇的煞气,便轰然灌入鹤西疾的体内。
鹤西疾微弱的呼吸一顿。
随之应下这无尽煞气的,是鹤西疾骤然睁开的双眼,与天道万分果决的一剑——
那一剑刺进鹤西疾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