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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主,没追来。”青喙脚尖点地,他气息不稳,落后谢怀风不少,时刻注意着身后的动静。然而宋府却并没有动静,显然里头的人没想追出来。宋家不知道谢怀风已经知道了这许多事,应该只以为是魔教的人来打探消息。
而谢怀风却并未作声。
一阵风过来,树林里茂密叶片窸窣,摩擦出阵阵声响,青喙没由来地打了个寒战。都已经快要入夏了,他身上紧紧裹着夜行衣,怎么会感觉到冷。谢怀风站在远处一动不动,他抬眼偷瞄谢怀风,心里顿时一紧,连忙将视线垂下去,半点动作都不敢有。
青喙本是落鱼镇村民。
从小被家里父母送去落日山庄的武堂里学武,他资质不错,人又聪明,最后从一众学徒里脱颖而出,得了机会能进落日山庄给几位大人物办事。当时各地武堂一起带着人上落日山庄,教头们带出来最得意的几个徒弟站在最前头,谢堂风先挑。
谢堂风是个什么人大家都知道,大善人。他为人豪爽和善,大家都盼着能被谢堂风挑去,但谢堂风却没刻意挑选,他随手指了中间一个人,手指往左一划,“就从你,你们都跟着我吧。”
青喙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就在这些人里头。他本该心存感激,但他当时看着谢堂风身旁坐姿闲散的谢怀风,握了握拳头,绷着嗓子出了声,“庄主,小人想跟着四爷!”
他这么一嗓子领着他上来的教头被吓了一大跳,差点腿一软直接跪下去,但他最终稳住了自己身形,却抬手一巴掌拍在青喙脖子上,硬生生按着青喙跪了下去,低声骂,“说什么呢!还有你挑的份了?快给庄主磕头!”青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但依旧直挺挺地看着谢堂风,“庄主,我想跟着四爷。”
谢堂风哈哈大笑,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挑着眉饶有兴致的谢怀风,又回来看青喙,“怎么,你看不上我?”
青喙那时年岁尚小,还有胆子直言不讳,“我敬庄主一代豪杰,但更崇拜四爷!”
青喙身边的教头吓得一直抹汗,倒不是怕谢堂风发落他,只是觉得面上无光,怎的教出来这么一个没规矩的,若这消息传出去,那他以后这武堂还有人敢再来吗?
最后青喙如愿被谢怀风带回去,谢堂风并没有为难他和教头。
青喙记得回去之后谢怀风问他,“为何?”
青喙答,“青喙觉得少爷您更像大侠。”
“大哥不像?”
青喙便行礼,嘴上说着“青喙不敢说”,实则特别想说,果然谢怀风便道,“但说无妨。”
他当时可能真的是太崇拜谢怀风,说那句话纯粹是为了拍谢怀风的马屁。但青喙现在再看谢怀风,他就这么站在林间,站在风里,浑身都是别人无法靠近也无法摸透的隔阂。
他当时说,“庄主既然身为庄主,被琐事牵绊,自没有少爷您更具侠气。”
青喙想起来自己这句话简直想立刻回到那时候抽自己两个大嘴巴,他那时候根本不懂。所谓的侠气是什么,是远在天边,是你怎么够都够不到,是你把更多的东西藏在心里,而不是摆出来扛在肩上。说到底他只是觉得谢堂风被他看清楚了,而谢怀风他看不清楚。
青喙在落日山庄这许多年,虽然不像谢玲珑那丫头日日跟着谢怀风,但也总比世人要更了解他家少爷半分。他和谢堂风之间的亲情不是假的,那么如今,他背着大哥的死,又背起了整个落日山庄,马上又将背起整个江湖正派,谢怀风身上的侠气会被磨灭吗?
风倏忽间携来一丝血腥气。
青喙皱眉,身子猛然间绷紧。还未等他试探着出声,身前的谢怀风已经朝着风来的方向掠去,青喙跟上去。
再往前走是一片荒林,此地是宋府所在宜川县最北的林子。从南边进来时枝叶还旺盛,越往北深进去树木却渐渐开始枯黄,在五月底,一片葱绿的时节。两人将气息藏得妥当,越靠近北边的河岸这股血腥味越浓重。
坟?
荒林最尽头,惨白的月光下赫然是一大片野坟!而埋下这片坟的人却不知道是谁,几处土堆草草堆着,土堆前头杂乱地插着些歪七扭八的树枝,每一处坟都无名无姓。而血腥味的来源,青喙紧紧盯着一根挂着灰色破布的树枝,那后头有人!
谢怀风和青喙两人耳力都好,不单单能闻到血的味道随风飘散,更能听到从那块破布后头发出来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什么野兽正在咀嚼着猎物温热、柔软的内脏,搅碎胸腔上的红肉,伴着粘稠的声音从血淋淋的尸体里掏出来,再用牙齿撕碎。青喙顿时打了个冷战,只觉得眼前这鬼影重重的野坟场,惨白的月光和渗人的咀嚼声都尽力切割着他的脑子。
最恐怖的是,那里坐着的分明是个人,没有野兽,那是个人。
青喙的抽气声没控制住响起来,只轻轻一声他立刻捂住了嘴,把惊讶都咽进肚子里化成激烈的心跳。然后,月光洒满了野坟场,青喙承认自己并不瞎,他看见那后头的人偏了头,露出来一张侧脸在他视线里。
青喙的心跳猛地停下了。
他差点从脚下的树杈上栽下去,甚至忘了自己在干什么,忘了谢怀风还在他身旁。他可能手都抖了起来,但他自己无暇顾忌,他看见那张脸精致又漂亮,肩头的黑色披风因为她偏头的动作向旁边堆起来。她嘴角还沾着血,全都是血,再然后呢?那张嘴里或许还有新鲜的内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