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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曙是我的兄弟吗?”姜恒突然说了一句。
昭夫人持调羹的手不易察觉地轻轻一抖,心知这儿子虽不谙世事人情,却半点不傻,前因后果,靠猜也能猜到个大概。
“明天开始作文章。”昭夫人冷冷道,“吃完就滚。”
“那耿曙他……”
“我哪天若看他不顺眼了,指不定一时兴起,就会下手杀了他。”昭夫人朝儿子认真地说,“你若不想看见他身首分离的场面,就不要总让娘想起他来,好么?”
姜恒:“……”
姜恒知道自己猜对了,倒不大担心母亲杀了耿曙,她似乎对谁都这样,眉眼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戾气,自懂事伊始,他就从未见她笑过。不过他觉得有必要,就母亲的凶恶朝耿曙道个歉。
如今的他,还不大能领会到,突然多了个兄弟对他意味着什么。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也即从今往后,他应当不会总是一个人了。
耿曙打了桶冷水,在后院里擦身,姜恒躲在廊柱下看他,人一到,耿曙便抬头看了他一眼。姜恒只朝他笑,并招手示意他过去。
“我给你换药。”姜恒说。
“不用。”耿曙说。
姜恒坚持道:“来吧。”
耿曙于是回头,朝房中看了眼,卫婆正在窗下缝补,耿曙便走上廊前,姜恒不由分说,拉了他的手,两人光着脚,跑回姜恒房里。一如昨夜般,姜恒给他上药,耿曙侧着身任他折腾,只是今日的对话,比起昨夜又熟稔了不少。
“有用吗?”
“嗯。”
“看吧,我说有用。”姜恒笑道。
耿曙的目光始终看着那枚玉玦,姜恒昨夜随手将它放在了枕头底下,露出了一角。姜恒注意到耿曙似乎很在乎这玉玦,便想着改天让卫婆编个璎珞,依旧还他,毕竟家里也不缺玉石,对他而言,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块石头。
“手酸么?练过剑,抬不起来么?”姜恒又问。
耿曙摇摇头,再看姜恒,今夜姜恒眼里始终带着笑意,耿曙则微微皱眉,似乎在判断他表情下的意味。
“我娘一直是这样,”姜恒思来想去,终于把话说出了口,“你别见怪。”
耿曙没答话,目光中有点走神。姜恒又说:“她也经常用鞭子抽我,但凡没读书……”
“你念一次,”耿曙突然说,“就会背了?”
“啊?”姜恒莫名其妙,点头道,“嗯,是啊,万章你读了吗?”
耿曙说:“我不识字。”
姜恒震惊了:“你不识字?”
姜恒无法想象,这世上还有人不识字,问:“怎么会不认字?认字不是……天生的吗?”
“没有人教我。”耿曙干脆地答道,“认字不是天生的。”
姜恒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正想说我教你吧,我教你认字,你教我学剑。手上换好药,耿曙却起身,说:“走了。”
姜恒想追出去,耿曙却回身关上了他的房门,将他挡在房里。姜恒习惯了这冷冷淡淡的人情,母亲如此,卫婆也如此,耿曙这举动,反而让他见怪不怪,只得回房躺下,却也不在意耿曙的态度。
这夜房外风声大作,姜恒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站在他的榻畔,倏然睁开双眼。
“谁?”姜恒吓了一跳,发现竟是耿曙。
耿曙安静地站着,低头瞥向枕下露出一角的玉玦。
姜恒说:“你房里冷么?”说着朝榻里让了让,示意:你上来睡?
耿曙光着脚,穿一身里衣,注视枕下的玉玦。两人相对沉默片刻,耿曙忽然说:“这是我爹给我的。”
姜恒把玉玦从枕下摸出来,递给耿曙,说:“我知道,我知道是你的,正想编个穗子,再还你呢。”
耿曙又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别过头去,转身离开姜恒卧室。姜恒抓着玉玦,追了上去,耿曙说:“算了,你留着罢。”
大风吹开房门,姜恒目视耿曙的身影,被冷风一吹,彻底清醒了。
“哥。”姜恒突然喊了声。
耿曙明显地顿了一顿,蓦然回头,眼里带着震惊之意。姜恒欲再说时,耿曙已消失在廊后。
一夜狂风吹落满地梨花,墙角的荼蘼开得繁华灿烂,这日姜恒在书房里,于芦纸上作文章。昭夫人将一本剑式直接扔在了耿曙面前,说:“前三页,午后考校。”
昭夫人走后,前院中便剩下顶着日头练剑的耿曙与咬着笔管作文章的姜恒。
耿曙有点绝望地朝姜恒说:“怎么办?”
“我读给你听,”姜恒忙道,“来,给我。”
姜恒诵读了几次,耿曙点头,去练剑了。姜恒写几行字,从案下枕缝里取出一个穗子,打几条丝绦,又看案几上芦纸,再抬头看院里耿曙,一心三用。
“我又忘了,再读一遍?”耿曙突然拿着剑谱,朝姜恒示意。姜恒被使唤了挺高兴,赶紧搁下笔,拿着编了一半的穗子出来,说:“肩沉如渊。就是沉下去不动的意思。”
“知道了。”耿曙又打发他回去作文章,开始习剑。
“我教你认字吧?”姜恒想了想,后半句却没说出来,只因读过的书教会他,待人之道,不应以恩相挟,也不应用来作交易,让耿曙教他练剑。
“我不能教你学剑。”耿曙今天破天荒地说了不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