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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停住脚步,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晗妹大丧,身为兄长,守灵夜不去灵堂陪她最后一程,却在这里风流快活,成什么体统,若是被三叔知晓,他会如何想?
    他仍是笑着:你专程跑来这里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不等她回答已转身步入垂花门,漫不经心吩咐:笙笙,送客。
    被唤作笙笙的白衣女子眼角浮起一抹冷淡笑意,正yù上前,再次被画未挡住。
    她转头略瞟她一眼,目光从她素色白衣及地黑发上掠过,淡淡道:远看这身形打扮倒是同我有几分相似,阿斐,你喜欢我,已经喜欢到如此地步了?白衣女子神色一顿,脸色瞬间惨白。
    公仪斐从垂花门内踱出,神色冷淡看着她。月影浮动,流光徘徊,她一步一步走近,隔着三步远的距离微微皱眉:喝了很多酒?今夜你太任xing了。从前你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今夜是什么时候,由得你这样胡来?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得贴近,眼角眉梢又是那种秋水桃花似的笑:你不是正希望我如此么?
    她微微抬了眼眸,默不作声瞧着他。他右手抬起来,半晌,落在她腰间,克制不住似的紧紧搂住他。她由他抱着,由他将头埋进她肩窝。他在她耳边轻笑,嗓音却被冻住似的森寒:很多时候,看到你这无动于衷的模样,都想一把掐死你算了。你说得没错,我喜欢你喜欢到这个地步,是不是怪恶心的?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也许你说的才是对的,是血缘将我们绑到一起,让我自苦又自拔不能,你看到我这样,是不是挺开心的?
    他左手与她五指相扣,越扣越紧,她却没有挣扎,空着的那只手微微抬起来,终于还是放下去。可能她自己都不晓得该去握住些什么。嘴唇动了动,也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他的唇贴住她耳畔,像是习惯她的沉默,轻声道:你想要公仪家乱起来,越乱越好,我不去晗妹的葬礼,就让三叔对我心存芥蒂,这不是正好么?晗妹是怎么死的,接下来,你又想做什么?没关系,酒酒,就算你惹得我这样不快活,可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你是来报仇的,倘若你说的是真的,我欠了你这么多。那些语声就像是qíng人呢喃。
    她僵了僵,却只是垂下眼,由着他的唇印上她耳廓:你醉了,阿斐。他慢慢放开她,漆黑天幕里挂了轮皎皎的孤月,他看着她,半晌,点头笑道:你说得没错,我醉了。三日后,公仪晗下葬。这女孩子才十七岁,便被迫结束自己短暂的一生,是公仪珊杀了她。真是问世间qíng为何物,直教杀人放火。
    半月后,柸中进入八月酷暑。公仪斐向来风雅,后花园比起一般大贵人家添置了不少河滩野趣,其中有一项便是园东的自雨亭,以水车将塘中池水引入凉亭檐顶,池水从檐顶喷泄而下,沿着四角滴沥飘洒,即便是酷暑夏日,殿中也是凛若高秋。
    君玮曾经以一个小说家的立场谆谆教导我,认为风雅之处必当发生什么风雅之事,不然就对不起设计师。这真是童言无忌一语成谶。我不知那些事是否风雅,看似只是平常幸福,却珍稀得就像是虚幻梦境。
    卿酒酒似乎尤其怕热,大约是囿于年幼在jì院长大的心理yīn影,从不着轻纱被子之类凉薄衣物,天气热得厉害,便带着画未端了棋盘去自雨亭避暑,时时能碰到搬了藤chuáng躺在此看书的公仪斐。但我私心里觉得,第一次是偶遇,尔后次次相遇,多半是公仪斐在这里等着她。因在此处两人才有些一般夫妻的模样,能心平气和地说说话,偶尔还能聊聊年少趣事,讨论两句棋谱。她神qíng终是冷淡,他也浑不在意,仿佛那时说过想要掐死她的那些狠话,只是醉后戏言罢了。但听着水车轧轧运转,檐头水声淅沥,偶尔也能看到他垂眸时的黯然,但这池水隔断的一方凉亭,着实能令人忘掉许多忧虑,就像是另一世。她偶尔会怔怔看着他,当他将眼眸从书上抬起时,会装作不经意瞥过远处的高墙绿荫。
    但公仪斐终归是不能打动她。我曾经觉得莺哥心冷,只是我没有见识,比起卿酒酒来,说莺歌富有一颗广博的爱心都有点对不起她,必须是大爱无疆。这是个执着的姑娘,没有谁能阻挡她的决定。我早说过,爱恨若成信仰,便失去本身意义。信仰令人入魔,当心中开出黑色的花,那些纠结的花盏遮挡住一切光明,那便是末日,这样的人会毁掉自己。最后的最后,她终归是毁掉了自己。
    当瞄到画未按照卿酒酒的吩咐私下准备的迷药时,我觉得有点不忍心看下去,想了半天,觉得自己应该坚qiáng。上一刻公仪斐还对着她温柔地笑,下一刻她便能将掺了迷药的酒杯端给他,哄着他一杯又一杯地喝下去。大约那些真心的温柔笑意对她来说全无意义,只是复仇的工具,但我知道她会失去什么。
    日渐huáng昏,西光回照,四角水雾飘散。公仪斐已伏在藤chuáng熟睡,脸旁摊了本手抄本《云洲八记》。亭外水车上刮板一拍一合,小时半天的画未绕过假山急步行来,径自到得亭中,看了眼熟睡的公仪斐,砥着卿酒酒耳边低声道:已模仿拿幕仲的字迹在珊小姐房中留了条子,估摸再过半盏香,她便会来。
    她点了点头,伸手捡起那本《云洲八记》,手指不经意触到他淡色的唇,书啪一声掉在地上。
    画未轻轻叫了声:小姐?
    她愣了愣看着自己的手,沉默着起身走出凉亭,半晌,淡淡道:二老爷与三老爷的两位婶婶,邀的是她们几时来此处饮茶赏月?
    画未抿了抿唇,轻声道:一切都按小姐的意思。两位夫人都接了帖子,小姐戌时初刻去垂月门等着她们便是。
    檐上跌落的水星浇湿她半幅衣袖,她回头隔着水幕望向藤chuáng上一身白衣的公仪斐,终是闭了眼,良久,抛下一句话转身而去:这件事,一定要办好。
    画未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把这件事办得很好,很漂亮。
    当卿酒酒以饮茶赏月之名领着两位婶婶踏进自雨亭时,四角垂下的帏帐里,隐约可见一对男女jiāo颈相卧。
    画未演技如同慕言亲传,七分疑惑三分惊讶地揭开帏帐,啊地惊叫一声,像是真正发自肺腑。卿酒酒未挪动半寸,两位婶婶已激动地小跑两步上前观瞻。
    撩起来的轻纱幔帐后,chuáng上qíng景惨不忍睹,薄被下公仪珊鬓发散乱,半身赤luǒ,牢牢贴在衣衫凌乱的公仪斐胸前,姿态暧昧如同刚刚一场欢好,两人都紧紧闭着眼睛,看起来正在熟睡中。
    我觉得这应当只是做戏,看起来却如此真实,可见画未做了不少功课,否则一个huáng花闺女,怎么就知道两人欢好是要脱衣服而不是穿更多的衣服?我死前就不知道这些,真辛苦了这个女子。
    受到这样的刺激,两位老夫人站着已是困难,眼看着就要昏过去的那位应该是公仪珊的娘亲。可能是看到斗室狭小,着实没有多余的丫鬟来扶自己才勉qiáng坚持没有昏过去。
    公仪珊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下悠悠醒转,在我捂住耳朵之前毫无悬念地一声尖叫,揽着薄被紧紧缩到chuáng脚,眼中俱是迷茫惊慌。
    公仪斐在这声中气十足的尖叫中微皱了眉头,缓缓睁眼,捂着额角坐起身来。最后一丝夕光也从天边敛去,他微微抬头,目光掠过chuáng角衣衫不整抱着被子发抖的公仪珊,掠过chuáng前脸色铁青的两位婶婶,掠过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卿酒酒,曲膝做出思考的模样,半晌,突兀一声轻笑:两位婶婶先带珊妹妹离开吧,今日之事,阿斐自然会给你一个jiāo代。话毕笑意冷在嘴角,漆黑眼睛定定望住一言不发的妻子,让我和酒酒谈谈。
    画未在石桌上点起一支高烛,公仪珊胡乱裹衣,有三婶婶掺着抽抽噎噎离开了自雨亭。她娘亲脸色一直很难看,其实他们做梦都想女儿爬上公仪斐的chuáng,这样的手段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如今终于梦想成真,本来是件要载歌载舞的喜事,只是被那么多人撞见,要多么厚脸皮才能觉得不丢脸啊?可见世人不是没有廉耻心,只是发挥不稳定。
    烛光将这一方小亭晕成佛桑花的淡金色,公仪斐仍保持曲膝闲坐的模样,本是他将所有人都赶走,独将她留下,却托腮望着跳动的烛火,一副无话可说的模样。
    亭外水车声慢,檐顶溪流淙淙,chuī开四角薄雾,卿酒酒在被chuī开的薄雾里坐下来,抬手给自己斟了杯冷茶。
    沉默半晌的公仪斐突兀开口,目光甚至没有转到她脸上,相识懒得多看一眼:我以为事到如今,你总不至于再计算我。我对你的那些好,你终归是看到了的。
    不等她答话,若有所思一笑,眼里却无一丝笑模样,冷冷看着她,可对于那些不在意的人,谁会去担心他们究竟会怎么样呢。你从来不害怕我,对吧,酒酒?
    水车吱呀叫了一声,她执杯的动作顿住,良久,缓步到藤chuáng前,微微俯身看着他,语声清冷至极:你恨我伤了你心?
    细瓷般的右手从衣袖浅浅露出,抚上散开的衣襟,径自贴住他赤luǒ胸膛:没有人告诉你么,阿斐,每个人的心,都要靠自己来保护。
    他不可置否,微微偏头,两人静静对视,谁也没有退让,就保持着那样呼吸可闻得距离。他唇边浮出一抹自嘲的笑:你说得对酒酒。目光移到她双眸,移到她贴在他胸前的手,那么这一次,你安排这样的事,是想要我怎么样呢?
    她松手垂眸:我们不可能有子嗣,族老迟早要bī你纳妾,你需要一个孩子。
    他了然点头:若我只有你一个妻子,一年之后你无所出,说不定族老们会bī我休了你,世人皆知公仪家对子嗣的看重,即使是卿家,你若是因这个原因而被休归家,他们也无话可说。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他好笑似的叹口气:到底是我需要一个孩子,还是你需要我有一个孩子?
    她转眼看向亭外,就像一座凝望湖堤的雕塑:那有什么区别,要么一开始就阻止我,要么就离我远远地,事到如今,一切都晚了。准备准备将公仪珊纳入房中吧,即便她第一胎不是你的骨血,你若想要,自然会有自己的子嗣。
    他唇边那丝嘲讽笑意似湘水退去,神qíng冷的骇人,定定看她好一会儿:你从来未曾明白过,你想要什么,我总会答应你,不是你说服了我,只是我想让你心满意足。
    他低头整理起衣冠,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那本《云洲八记》,纵然你的心是石头做的,无论我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你的决定,可是爱这种东西,不是说给就给得出,说收就收得回。你想要什么,我还是会答应你,但从此以后,酒酒,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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