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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弗陵身体僵硬,没有任何反应。
云歌的身子轻轻颤着。
刘弗陵终于也伸手抱住了云歌,越来越紧,用尽全身力气,好似只要彼此用力,就能天长地久,直到白头。
云歌的眼泪随着刘弗陵的心跳,无声而落。
窗外一弯如钩冷月,无声地映照着黑漆漆的宣室殿。玉石台阶上,白茫茫一片,如下寒霜。
※※※
阳武侯府。
孟珏负手站在窗前,凝望着窗外的一弯如钩残月。
残月照在屋檐的琉璃瓦上,泛出如玉霜一般的冷光。
孟珏从外面进来后,就一直立在窗前,一句话不说,面色出奇地平静,无喜无怒。
刘询和刘贺知道他心中有事,却根本没有jīng力关心他在想什么。
从年初开始,皇上用他们两个就用得分外狠,不管大事、小事,一律要问他们如何想,甚至直接一句此事jiāo给爱卿办。
皇上最近又有很多大举动,任免官员,调遣将军,都是一些重要或者微妙的职位,每一次都是要和霍光斗智斗勇。
他们两个虽然绝顶聪明,也一直关注朝事,可看是一回事qíng,做是另一回事qíng。真做起来,才发觉很多事qíng的艰难。很多时候即使有十分好的想法,执行时,却充满了无力感,因为想法是一个人的事qíng,而执行却绝非一己之力,要依靠各级、各个职位官员的配合。
幸亏有孟珏帮忙。三个人,刘病已和孟珏在明,刘贺在暗,彼此提点,总算有惊无险地应付过了大小危机。
孟珏站了很久,却一直没有心绪听刘询和刘贺在说什么,索xing告辞:如果无事,我先行一步。
刘贺忙说:我和你一起走。
刘询笑对刘贺说:侄儿就不送王叔了。
刘贺拽着孟珏上了马车,孟珏问:你去哪里?落玉坊,还是天香坊?你我并不顺路。
刘贺又是叹气,又是摇头,老三,皇上今天早上jiāo给我一个任务。
能让你叹气的任务看来不容易。
皇上说,丞相田千秋对霍光俯首贴耳,他对这个丞相不满,要我想办法。
孟珏淡笑:丞相之职,统领文官,虽然自先帝开始,大司马一职渐压丞相,但丞相在朝廷政令的发布执行上,依然重要无比。田千秋两朝元老,不好应付,霍光更不好应付,你慢慢发愁吧!
田千秋若好应付,皇上早应付了。我看皇上是不把我用到肢残人亡,不肯罢休。刘贺叹息,皇上还不许我和任何人商量此事,否则我们三个人商量一下,也许能有法子。
你告诉刘询了吗?
皇上不许,当然不敢。刘贺回答得忠心耿耿,似乎忘记了皇上也不许他告诉孟珏。
孟珏含笑说:刘询今天好像也有心事。
刘贺看着孟珏的笑,觉得胳膊上有凉意,皇上想做什么?你觉得皇上会让刘询做什么?
孟珏黯然,连你这姓刘的人都猜不到,我怎么能知道?我只是觉得从年初开始,皇上每一个行动都是在落子布局,可我却看不出来他的局是什么。
刘贺一边琢磨,一边摇头,不只你看不明白,霍光肯定也在发蒙。所以他现在只用守势,谨慎地观望着皇上的举动。不光朝堂上,后宫也是扑朔迷离,皇上一直不肯和皇后圆房,后来还有了云歌,现在却又突然和皇后燕好。啊!对了,忘记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回西域求亲?我要一块去玩
孟珏淡淡说:云歌仍在宫内。
什么?!大公子呆了一会,喃喃说:我是真看不懂了。你和霍成君才眉来眼去、搂搂抱抱了几下,云歌已决绝而去,刘弗陵和上官小妹都共效于飞了,云歌还留在宫里?
孟珏望着马车外,我和云歌,不完全是因为霍成君。你解决好你的事,我的事qíng我自己会处理。
刘贺jīng神又萎靡了下来,田千秋的事qíng,你有什么最快、最稳妥的法子?
孟珏云淡风轻地说:死人自然不会再当丞相。
刘贺不是不了解孟珏的行事手段,可听到他的话,还是面色一变,丞相,乃百官之首。就是冷酷如先帝,也不能轻易杀丞相,都要经过三司会审。
马车已到孟珏府邸。
孟珏掀帘下车,我只是一个提议,如何做在你。
车夫又赶着马车去落玉坊。
刘贺躺在马车内,阖目凝思。
刘弗陵叮嘱的话一句句从脑海里回放过。
此事十分重要,你务必尽全力办好。事成后,你要什么,朕都准你。
不必来请示朕,也不必回奏朕,一切便宜行事,朕只想在最短的时间看到结果。
朕只要结果,不管过程。
权力的滋味,尝过的人都不可能再忘记。
这段日子虽然劳心劳神,可更多的是兴奋、激动,还有才华得展的淋漓畅快。
他的生活不再只是游玩打猎,他的对手也不再是山野畜生,而是大汉朝最聪明的人。作为qiáng者,他享受着刀光剑影带给他的兴奋。
面对四夷的觊觎,他虽然不能亲自带兵去沙场奋战,可他能用计策化解危机,保护大汉疆土。
他的手指弹挥间,握着他人命运,甚至别国的命运。他的决定,影响着黎民苍生,天下兴亡。
法典明晰,官吏清明,边陲安定,百姓安稳,都可以经过自己的手一点点实现。
这才是权力的魅力!
也许有人喜欢权力,是因为富贵尊荣,可对他而言,权力与富贵尊荣无关,它只是一个男人实现壮志和梦想的工具!追求权力只是追求畅快淋漓人生的手段!
刘贺睁开了眼睛,扬声叫马车外的贴身随从进来,吩咐道:你去把田千秋的所有亲眷都查一遍,查清楚他们最近都在做什么,尤其他的几个儿子,连他们每日吃了什么,我都要知道。
随从应了声是,跃下马车,匆匆而去。
※※※
云歌和刘弗陵两人默默相拥,都未真正入睡。
云歌以前听闻一夜白发,只觉文人夸张。
如今才真正懂得,原来,人真的可以一夜苍老。
听到外面敲更声,刘弗陵说:我要起来了,你再睡一会。
云歌坐起,轻声说:让我服侍你穿衣洗漱。
刘弗陵沉默了一下,微微颔首。
云歌匆匆挽好头发,拿过于安手中的皇袍,帮刘弗陵穿衣。
因为皇袍的设计不同于一般衣袍,有的地方云歌不会系,刘弗陵只能自己动手,耽搁了好一会儿,云歌才算帮刘弗陵穿戴整齐。
云歌站到几步开外,打量了一会,满意地点点头,于安,你觉得呢?
于安笑道:姑娘穿得很好,皇上看上去更英武了。
刘弗陵笑斥:赶紧去准备洗漱用具。
刘弗陵平日洗漱都是自己动手,并不用宦官、宫女伺候。今日是第一次被人伺候,伺候的人却是个不会伺候人的人。
最后脸终于洗完了,口也漱了,刚穿好的袍子却也湿了,而且位置还有点尴尬。
云歌看着刘弗陵身上的地图,不但不觉得抱歉,反而哈哈大笑:你就这样去上朝吧!一定让大家浮想联翩。
于安赶紧又拿了一套龙袍出来给刘弗陵替换。云歌还在一边捣乱,不许换,那是我给你穿的。
刘弗陵不理会她,匆匆脱衣。
看反对无效,云歌又嚷嚷:我来帮你穿。拽着衣服,一定要帮刘弗陵。
刘弗陵握住云歌乱动的手,无奈地说:云大小姐,你先休息会儿,我自己来。满朝大臣等着呢!等我上朝回来,脱了再让你穿一次,行不行?
云歌摇头,瘪着嘴,半玩笑半认真地说:不行。你心里只有大汉社稷吗?我呢?
我云歌,你知道不是。有些事qíng是我的责任,我必须做。
云歌凑到刘弗陵眼前,指指自己的脸颊。
刘弗陵未动。
那我只能认真帮你穿衣了。云歌去拽龙袍。
刘弗陵迅速在云歌脸颊上印了一吻。
于安和抹茶都垂目专心盯着自己的脚面。
云歌虽面有红霞,却是笑眯眯地盯着刘弗陵看。
她忽地问:陵哥哥,你的脸为什么红了?
于安和抹茶差点一个踉跄,摔到地上。
抹茶偷偷地拿眼瞟皇上,想知道一向淡漠冷静的皇上也会不好意思吗?
刘弗陵理好衣服后,在云歌头上重敲了一记,一言不发地向外行去。
云歌摸着发疼的脑袋,叫:有人羞恼成怒。
跟在刘弗陵身后的于安,看着皇上明显比前段日子轻快的步伐,露了这段日子以来的第一个笑,紧接着却又是无声地长吁了口气。
看着刘弗陵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云歌脸上的笑意也全部消失。
她对抹茶吩咐:去把七喜叫来。
七喜进来行礼、问安,云歌抱歉地朝抹茶笑笑,抹茶立即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云歌问七喜:我没有机会私下问于安话,你知道多少?能说多少?
七喜回道:奴才不清楚究竟,不过奴才已经传了张太医,他一会就到。师傅说他吩咐妥当前殿的事qíng后,也会赶回来。
不一会,于安返来。又稍等了一会,张太医到。
云歌请张太医坐:太医,我有些问题要请教。
张太医知道云歌脾xing,未和她客气,落了座,姑娘不必客气,请问。
皇上的病究竟如何?请太医照实说,不用避讳。
张太医面色沉重中夹杂着惭愧,到现在为止,究竟是什么病,臣都不知道。
张太医能讲一下具体因由吗?云歌平静下是浓重的哀伤。其实早已经料到,如果不是病qíng严重,陵哥哥怎么会bī她走,可亲耳听到还是痛彻肺腑。
表面上看来,皇上的内症是心神郁逆,以致qíng志内伤,肝失疏泄,脾失健运,脏腑yīn阳气血失调,导致心窍闭阻;外症则表现为胸部满闷,胁肋胀痛,严重时会髓海不足,脑转耳鸣,心疼难忍,四肢痉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