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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妃面上神色变幻不定,良久道:“我当初见你仍是时不时看望月侧妃,只道你是个贤良人,心善却也傻气——再料不到你背后还有这样的谋算。”
“我以有心算无心,自然事半功倍,月侧妃不日就引我为知己。”贾元春自嘲得笑一笑,“我你是知道的,疏于文采,便是爱听几句戏文,也并不讲究,便是如今略知道些的,也都是那会儿月侧妃教我的……”她望着殿顶的藻井,重重得透了口气,“后来我有了身孕,永沥欢喜得跟什么似的——为我请封为世子侧妃。大约是月侧妃帮我说话,王爷第二日便递了折子,不过三日朝廷的谕令便下来了……我就这么成了世子侧妃……”
“原来如此。”珍妃咂摸着,像是嘴里喊了个橄榄,又酸又苦,“难怪当初你我二人都有了身孕,你立时就成了世子侧妃,我却等到瞻哥儿落地才……”
“总是求得太多折了福气。”贾元春幽幽得道,眼角凝了一滴泪,“……孩子没了……”那滴泪滚了下来,她却浑然不觉,“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到了许开窗的日子一看,外面的石榴树上刚刚绽了一朵花……那花本没有什么味道,那红色落在我眼里却泛起阵阵血腥气来……“
珍妃不忍再看她面上神情,垂了头只盯着她露在锦被外的手——曾经丰盈洁白的双手,如今瘦得皮包骨头,青色的血管蜿蜒在皮肉下,看起来脆弱不堪……总归是造化弄人……
“那一晚,月侧妃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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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憋在屋子里躺了一个月,开了窗她便一整天都望着窗外,直到那硕大晶莹的月亮斜挂上了西天角,从石榴树的枝叶中看去,象一盏明亮的羊角灯笼。她吩咐碧玺灭了屋子里的大灯笼,月光就像细流一样流淌下来,流过她摊开的手心,在指尖萦绕着莹莹的光……她的眼泪又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不知道那个未曾得见天日的孩子如今在哪里,这月光可也能照到他吗?
“月侧妃,您……”碧玺惊诧的声音,和着初夏夜里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交织在一起传入她耳中。
月侧妃来得很匆忙,没有带侍女,一头乌发只松松挽了挽从左耳边偏垂下来,右耳上的红玉耳钉在月光下闪动着惑人的光,映得她的面容越发明艳。
“我有话对你说。”月侧妃的声音本是清冷,只在唱戏词的时候缠绵。
她眼中的泪还在不由自主得涌出来,“什么话?”
“我有话对你说。”月侧妃站在她床前,月光从她身后倾泻下来,为她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清辉。
她躺在床上仰望着月侧妃,月侧妃低头看着她……突然,大颗的泪滴从月侧妃双眸中迸了出来。
这深夜而来的月侧妃,还没有真正讲出她要说的话,就已经掩面痛哭起来……
自那以后,她察觉出月侧妃对自己的疏远来:比如说再也没有请她一同听戏,约好的一起观赏昙花一现也没能成行,去给王妃请安时再也不曾结伴来去……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说是因为她没了孩子,那曾经与月侧妃刻意交好时她也并没有怀孕呐……
月侧妃依旧是王爷捧在手心的珍宝,依旧是靖亲王府后院最受宠爱的女人。只是再多的宠爱也救不了月侧妃的命,她整个人就像是盛开了的昙花,每分每秒都在衰败下去……
三王爷的母妃周贵妃去了,丧事过后月侧妃大病了一场,唯一的女儿也高烧不止没熬过那年冬天早夭了。接着圣祖爷龙归大海,出人意料得竟将这万几宸函九五尊位交给了三王爷——那段时日京中波诡云谲,便是小宫女们也感觉到了那无形的压力,素日聚在一起闲议贵人们的小姐妹也都转了话题,只说些丝线吃食玩意儿,多的一句话都不敢牵扯……
先帝即位,月侧妃被封为月贵妃,迎来了这一生最荣耀的一段时光。月大将军荡平了西边的战事,帮着先帝坐稳了龙椅;月贵妃又喜获麟儿,生下一个哥儿来,落地就被封为了“淳亲王”,这样的封赏可谓前所未有。然而月侧妃却总是眉尖微蹙的模样,先帝做了再多也不能博她一笑。月侧妃似乎是有太多忧愁难以言明……
这些与她关系不大。先帝即位,永沥由世子变成了太子,她也摇身一变成为了太子侧妃,看似是喜事,谁知背后竟藏了祸事。先帝清肃吏治,拿了圣祖爷年间的一批信臣开刀,其中便有她背后的贾府。那那段时日可谓艰难,宫里宫外都是不好的风声,奇怪的是,那会儿她无人可以依附,月侧妃却又缓和了与她的关系;皇帝的宠妃就是风向标,多亏了月侧妃,她那会儿才没有被奴才们欺凌。
先帝一心扑在朝政民生上,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先太后与先皇后都已经薨了,没有人敢劝说先帝;月贵妃倒是有那个资格,只是却没有那个心思。就这么操劳了三年,先帝英年早逝了。圣祖爷的三年孝刚过,紧跟着就是先帝的。先帝临死前,怕月大将军功高震主,思虑周密得赏了一杯毒酒下去。大丧期间,未满三岁的淳亲王追随着他早夭的姐姐、追随着他励精图治的父皇一同去了,葬在了皇陵:大将军被自尽、淳亲王早夭、月贵妃——不,那会是月太妃了,月太妃病重,月家也是处在一片风雨飘摇中。
她记得那一晚,碧玺泡了茶包帮她敷眼睛——那是哭灵的时候红肿了打的,忽然来人说是玉华宫老太妃请她去小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