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深渊 作者:城里老鼠

    哈根达斯的离去竟会引发她如此之多的思绪，让她始料未及。但无论如何，她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哈根达斯逃掉，那就是逃了。她不能继续为这个人类大动干戈，否则不说别人，沙克拉玛第一个就会斥责她。

    在场的人中，唯有魔将敢在这种情况下，和他们的主君交谈。骨魔从未离开原始位置，巨大的骨架颤动了一下，然后发出白骨互相摩擦的声音，“大人，他们已经离开，不需要追踪吗？”

    “不需要，这件事到此为止，”莎婕娜说话时，语气出乎意料的平和，“算他们好运。事情总有轻重缓急之分，不该为突发事件打乱长期计划。”

    现在的她，和方才判若两人，若非亲眼得见，恶魔也不敢相信，那道恐怖的旋风就是这个安详睿智的蛇女。她顿了顿，又说：“不过，冒犯我的人总要付出代价。我可以告诉你们，离他付出代价的那一天……绝对不会太远！”

    说完这句话，她便对魔将下令，命令他们返回大殿，继续之前没做完的介绍。沙克拉玛仍在那里等待，表现出少见的和气态度，然而，她不敢令它等候太久。它的实力足以把恶魔当成食物，她并不敢真去招惹它。

    莎婕娜宣布放弃时，对苏眉而言，来自深渊的危机才暂时解除。这个时候，她根本无法考虑蛇女追杀与否的问题。她先感到撕心裂肺的剧痛，然后头晕目眩，都不知道是否身在传送当中。几秒钟之后，她大头朝下，重重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莎婕娜周身带有剧毒，只要一点点，就能毒死成百上千人。当然，她再怎么闲着没事，也不会跑到凡世，无理由给凡人下毒。

    蛇尾尖刺划伤了苏眉的手臂，也使毒素入侵她的身体。由于她和神眼相处日久，被它逐渐改变体质，因此不会当场死去。可是，她终究无法免疫来自蛇魔和海兽的毒，须臾之间，整条手臂就肿了起来，看上去就像被人打断了了一样。

    蛇女全力一击，竟把克雷德当场打回半魔形态。他连吐了几口血，才硬撑着坐起来，观察四周环境。苏眉伤势比他轻，但也没轻多少，下意识伸手往地上一撑，顿时嗷的一声，连忙把手收回。

    头骨被骨矛穿了个洞，虽未受到实际损伤，心情却极为糟糕。它的恢复速度可没恶魔那么快，若要让头骨平滑如昔，可能需要几个月时间。而且对它来说，被骨矛插中，本身就是奇耻大辱。

    令人震惊的是，奥斯竟然好运当头，一根毛发都没掉。他背上的包裹被风刃刮碎，只剩下紧贴在背后的布条，里面包着的东西早就无影无踪。也许它们散落在传送通道里，被魔网随机送到某个地方，成为某个幸运儿的发现品。他手里还死死抓着那个储物袋，似乎是他们唯一的财产。

    无奈的是，在这个乱七八糟小队中，奥斯地位最低，只相当于拎包小弟。他再怎么活蹦乱跳，也于事无补。只需赶来二十个民兵，就能轻易将他拿下。

    苏眉咬着牙，望向肿起的手臂。她当然不是第一次受伤，却第一次这么痛苦，即使拼命忍耐，也还是凄惨地哼唧了几声。但克雷德伤势明显比她更重，却一声不吭，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这让她立马不好意思起来，心想这估计只是胳膊断了的痛感，的确没必要大惊小怪，又硬把呻吟吞回肚子里。

    她目光从手臂移到地面，不禁霍然一动。这时她神智完全恢复，发现地上覆盖着白雪，天上也在飘雪，他们竟然坐在雪地之中。

    剧痛带来的麻木感过去之后，就只剩下令人保持清醒的效果。苏眉一愣之下，五感迅速复苏，听到四面八方响声不绝，传来接续不断的哭喊声、求救声、求饶声。大部分属于女人，偶尔也有男人的声音过来，更显凄凉悲惨。她心中一阵骇然，不及与同伴搭话，抬头望向四周。

    这是一个雪夜。

    夜空中无星无月，唯有点点白雪，柳絮般飞扬飘落。可那天空并非漆黑一片，而是半红半黑。红透的半边也不是它应有的颜色，而是被火焰照映出来的通红。

    他们身处之处，恰好位于街角，被两座紧邻在一起的建筑遮住，所以没人发现他们，他们也看不到别人。街道两旁都是房屋，有木制，有石制，还有砖块砌成的小屋，简朴而富有生活气息。部分房屋前悬挂着招牌，看来是民居兼做商家。

    能燃烧的房子都在燃烧，连成覆盖整个小城的熊熊烈火。靠近火光的积雪已经溶化，雪水横流，使其他地方的雪带上了几分晶莹之意。求救声中，还夹带少许喊杀和咆哮。声音非常微弱，好像随时都会消失。显然，这里正在进行一场屠杀。受害者很可能还在抵抗，但抵抗明显不会持续太久。

    苏眉没想到沙克拉玛的存在，更没想到，好不容易逃出来，迎接他们的竟是这种惨剧。

    在极端的惊讶中，她甚至忘记了手臂的疼痛，慢慢从雪地上爬了起来。这个时候，从克雷德到奥斯，都已经发现事态不对。克雷德重重喘息一声，咬牙站起，保持若无其事的态度。

    他们同时看到，街道那头，奔过来一个戴着头巾的老妇人。这是他们来此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类。老妇人惊恐万状，尖叫着飞奔过来，都不知道自己在叫喊什么。

    苏眉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却已准备保护她。只是，她马上失去了保护的机会。老妇人尚未跑出几步，身后便伸出一柄巨大的斧头，狠狠砍进了她肩膀。她连挣扎都没有，便鲜血狂喷，摔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巨斧收了回去，一只背生双翼，通体漆黑的恶魔悠然转了出来。他俯下身去，看样子，正准备撕咬老妇人的身体。

    这一瞬间，苏眉情不自禁地伸手，狠狠揉了揉眼睛。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又回到了活火熔狱。可就在此时，她忽然想起了一个词，只有这个词能够形容这幕场景。

    那就是——雪夜焚城！

    第六十三章

    苏眉看着老妇人倒下，咽气，又看着獠魔走出来,旁若无人地准备享用猎物。也许她与人类社会脱节太久了，也许这个场景实在太荒谬，她的大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好像在做梦一样,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给她一万次机会,她也猜不出事态会这么发展。

    “……我们救人吧？”她最终找回了声音,尽可能平静地说。

    克雷德忧心忡忡看了她一眼,并未提出任何意见。巫妖却依旧无视她的意愿,冷笑说：“你的左边手臂还肿着，就又想救人了吗？我劝你们找个安全地方躲起来,先把伤口处理干净，再谈其他问题。”

    苏眉皱眉道：“安全地方？你指哪里？”

    “这……”

    头骨左顾右盼，看着这座正在燃烧的小城。它不熟悉附近地形，确实找不到安全地点。即使施展传送术，也得预先熟知地点，不然很难成功。因此，苏眉一问，它本人也开始犹疑不决，想了想才说，“这个简单，对你来说，飞行术和隐形术的消耗都不大吧。对方忙着追杀平民，肯定没心思理会我们。”

    苏眉说：“其实我也这么想，但这样的话，我们可以先看看情况再走。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不想马上离开。这并非因为我想救人，也因为我实在很想弄清楚，凶手究竟是谁。海恩哈姆，你有没有想过，眼前发生的一切也许和我们有关？”

    她说话期间，正在分析他们的处境。獠魔外表令人害怕，但在恶魔族群里，等级不算高。其他敌人尚未露面，想来不会强过莎婕娜。不管怎么说，去看两眼总不会有问题。

    说到底，她终究做不到脚底抹油，在尚有余力的时候，做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克雷德仍然不发一言，明显准备以她的话为命令，哪怕重伤在身，也不打算开口阻拦。巫妖外表不屑，内心却极为好奇，只因担心夜长梦多，才要求苏眉立刻离开。如果她非要去看看，它自然不会阻拦。事实上，它的判断和苏眉差不多，都认为这群袭击者实力不会太强，应该没有问题。

    苏眉向奥斯伸手，温和地说：“把袋子给我，奥斯。”

    储物袋里放着她的心血，几乎全是和奥法有关的物品。如果她人还在深渊，那它们将成为她作战时的辅助道具。现在，她好不容易离开，却还要依靠它们战斗，简直让人体会到命运的恶意。

    “但是呢，我觉得傻大个要死了。”巫妖冷不防地又吐槽了一句。

    苏眉微微一愣，扭头看向克雷德。两人一个俯视，一个仰视，目光交汇之时，半魔淡然说：“大人，我没有问题。如果敌人只有与獠魔等同的实力，那么我要对付他们，不必花什么力气。”

    若说有什么能阻挡苏眉的同情心，就是同伴的安危了。她可以不管自己，但不能不管同伴。她目光移到半魔身上的伤口，更流露出很明显的迟疑。只差一点，她就要说：“算了，你的伤势太严重，我们走吧，没必要和他们正面冲突。”

    然而，事情总向对他们不利的方向发展。

    獠魔将老妇人的心脏挖出，放进嘴里，满意地咀嚼着，并缓缓站起身来。他起身时，终于发现街角的阴影里，赫然站着一个奇怪的四人组，不由大为惊讶，咆哮了一声，便大踏步走向他们。

    克雷德或许忠诚可靠，但他身为魔将，已经横行惯了，从未有过忍气吞声的经验。半小时前，苏眉还在担任活火熔狱的领主，不记得要在獠魔面前当缩头乌龟。巫妖知道有了他们两个，獠魔不足为惧，也像平时那样说着话。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可以用“旁若无人”形容。

    獠魔到这时才发现他们，乃是因为被尸体吸引了注意力，也因为他并未想到，小城中还有胆敢忽视恶魔的人。

    苏眉眼看他逐步逼近，被敌意一激，迅速回神，顺手撕开了一个卷轴。她刚把卷轴从储物袋里掏出来，拿在手里，看上去活像个发卷子的老师。但是，她的神情太冷静了，冷静的让獠魔心生不妙预感。

    他根本不能理解，这只劣魔明明很平常，为什么给他带来危险感觉。他甚至还在想：“这次的行动里，根本没有劣魔参加吧？”

    苏眉并非故意浪费卷轴，也知道情况不明，理应节省使用道具。但她同时希望速战速决，以便进行下一步行动。

    獠魔发觉危险时，双翼顿时扬起，高速掠向他们。他决定不问来龙去脉，尽快杀死这两只劣魔。与此同时，他看到那只劣魔无声一笑，身边雪地轰然爆炸，掀起若许高的雪浪。

    苏眉无法一击杀死獠魔，何况她本身受伤不轻。她撕开卷轴，仅仅为了方便克雷德动手。骷髅陷阱炸开积雪之时，克雷德竟已出现在獠魔面前，仿佛不受伤口影响。獠魔的双翼可以将人拍的四分五裂，对他却毫无效果。

    他看似随意地探出手臂，轻易抓住獠魔的咽喉，将他举了起来，直举过头顶，冷冷凝视着这只不自量力的恶魔。若在平时，他可以只凭单臂力量，将对方脖子硬生生掐断。如今他马上发现，自己失去了太多力量，无法做到这件事，只好就着獠魔尾巴甩过来的势头，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尾巴尖端。

    苏眉正要帮忙，却听到克雷德手中传来闷响。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她略一愣神，便看到獠魔被从中撕成两截，紫黑血液当空洒落，喷在克雷德身上，如同为他进行了一场鲜血沐浴。

    她当然知道，克雷德和图勒菲并列魔将顶端，实力仅次于莎婕娜本人。可他在重伤之下，仍将长出双翼的恶魔轻易撕成两半，已经超出了她的预计。

    半魔将两片尸体摔在雪地上，轻蔑地看了一眼，才说：“我已经说过了，巫妖，我没有问题。”

    巫妖顶着头骨上的洞，不停冷笑着，毫无惊讶的表现，却不再多说。苏眉无心理会他们的矛盾，直截了当地说：“好吧，既然如此，我们就去看看附近的情况。如果遇上强敌，优先保证自身安全，能找到幸存者最好不过，救不下来……那我也没办法。”

    巫妖哼了一声才说：“看附近的房屋建筑，此地应该不太繁荣。就算是城市，也只是座小城。你可以去找城里的教堂，那里最有可能藏着幸存者。”

    苏眉伸手，数次做出轻握动作。五只法师之眼在她手中成形，犹如五个竹蜻蜓，飞往不同方向，前去为她观察附近街道分布，寻找长的比较像教堂的建筑。她一边这么做，一边往前走，成功之后便问道：“我以为恶魔对教会深恶痛绝，将优先攻击教堂。”

    巫妖淡淡说：“恶魔怎么做和普通人怎么做，完全没有关系。小城市多由民兵，还有普通守卫维持治安，通常离军队驻扎的堡垒较远。庸人对教会具有莫名信心，发现厄运临头，马上就会跑出家门，奔向教堂寻求庇护。因此，坏事发生之时，教堂往往充当最后的防线。”

    它想了想，又说：“你说的也没错，那里的人越多，越容易被优先攻击。但我仍然这么建议，因为有可能遇上袭击的主力，以及反抗的主力。”

    对他们四个人来说，处境当然不算最好，却远远算不上最坏。他们伤情严重，但不至于因此完全失去战斗力。苏眉既然打定主意，那么就有了行动的方向。没过多长时间，一只法师之眼便传来回馈，让她得以看到教堂的位置。

    她时常领导大规模行动，没把这次袭击看的多么可怕。然而，城中居民绝不这么想。这是他们有史以来，度过的最恐怖的一天。

    城中人口本就不多，知道如何对付深渊生物的更少。袭击结束后，还有过半居民幸存，只因袭击者另有所图，点燃了房屋就走，很少进屋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