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深渊 作者:城里老鼠

    这让她不得不承认，无底深渊给她带来的改变，比她想象中更剧烈。她只好把目光放在最近一个目标上，专心思索夺取神爪之事，不去想那么多。

    终于，在呼啸风声中，在忽而升起，忽而平息的雾气中，克温纱的树宫露出了轮廓。苏眉鼻端不住闻到古怪气味，而树宫出现的一刹那，气味愈发强烈，引发她的联想。

    她见过榕树，也见过气生根，更曾听过海琳卓对树宫的描述。但现在她亲眼见到树宫，仍然难以压制心头震撼。

    那是一片直冲向天的巨大榕树林，规模简直无法再大，带来视觉上的冲击效果。它们受到法术影响，外形扭曲变异，如同被巨人双手揉搓过，成为奇形怪状的巨大数目。

    气生根变异程度更甚，几乎有榕树本身那么高。它们纠结盘绕在一起，形成大大小小的空间，自发组成宫殿样的建筑。当然，用宫殿形容它，未免太抬举它了。宫殿应该或庄严大气，或华丽典雅，令人心向往之。但这座树宫只有丑陋古怪，让来访者一看，便知道里面住着怪物。

    这里的雾尤其浓厚，降水也降的最多，仿佛起了雾的热带雨林。树宫灰绿色的外表隐在雾中，只有雾气回落时，才会露出大部分主体。

    食人魔酋长巴亚，鸟妖族长阿内梅丝，血魇首领费尼恩，常年伴着克温纱居住在此，并严密控制着领地中的族人。就连树雾海中恶形恶状的植物，也大多由它们亲自洒下种子。

    “到了。”凯不失时机地提醒道。

    他银眸中闪动着柔和的光，仿佛月芒一般，既不过度激动，也没冷静的太过分。至少，此时他早有准备，不会像见到巫妖时那样，大惊失色地准备逃生。也不会有任何人认为，这名精灵不够勇敢。

    巫妖无意现身与克温纱重叙旧情。它已能对外形进行简单修正，此时缩成小小头骨模样，钻进苏眉的法袍中，依附在她衣领上，随时准备观察外界情况。

    克雷德却笃定地向下望了一眼，并未展露出任何情绪倾向。若说凯的眼睛像月芒，那他的眼睛就像碎金，凌厉而冷漠，正是他面对强敌时的态度。不过，他到底比较有良心，居然特意请示道：“大人，要直接下去吗？”

    苏眉比较熟悉他的作战方式，知道他较为喜欢直来直去。只要她点一点头，他就会旋风般地冲下去，以巨剑攻击树宫顶部，不顾一切斩开一个大洞，然后落入其中。这也是恶魔最欣赏的攻击，因为能够最大程度地恐吓敌人。

    她看了看克雷德，目光扫过他身上的普通盔甲。克雷德常用的铠甲早已被莎婕娜毁掉，也迟迟没能找到替代品。毕竟一副上好盔甲考验工匠技术，比用料较少的武器更难找。这盔甲只不过是军队常用的装备，然后被苏眉附上不少奥法效果而已。单就珍贵程度来说，远远比不上匿影之袍，可能也不如凯身上那件犹如树藤制成的淡绿轻甲。

    在这种时候，她居然还在想，“如果老鬼婆的收集品中，有珍贵装备和传说级别的武器就好了。”

    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旋即消失。她眼中也跳动着因期待而生的火焰，仿佛被神爪的呼唤激发起战斗力。她格外冷静地说：“稍等一下。”

    她忽然伸出双手，平举向前。在黑色长袍的衬托下，这双手格外苍白，在迷雾中影影绰绰。但当它们打出手势时，却带起难以抵御的强大力量。手势落下的位置，仿佛出现了狂风与漩涡，瞬间扫清一切雾霾，使树宫尽可能曝露出来。

    第126章

    苏眉不知道老鬼婆用了多长时间，才将森林改造成这个样子。但任何人随便一看，就能看出她在领地上花的心血，绝对只会在巫妖筑造法塔之上。

    与巨龙巢穴相比，这里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龙类较为高傲，又较为懒惰，很少刻意打理住处，将它变成固若金汤的堡垒。

    她了解同伴实力，认为他们无需她动手，也可无视树宫附近的诡异防御。凯也许比较差劲，但精灵在林地环境如鱼得水，可大大减轻他在力量方面的差距。但她仍然果断施展驱散类法术，驱逐迷雾，露出底下飞速升空，冲着他们疾飞而来的鸟妖。

    诺南等人固然聪明，却因掌握的信息太少，无法得出最准确的结论。他们根本想不到，克温纱因觉察到神眼的存在，已将苏眉列为需要优先消灭的对手。对她来说，即使放弃整个泰林那，只要将神眼抢到手中，依然十分划算。

    他们总觉得，这个诡计多端的对手会统筹谋划，将怪物中的精英力量安插在合理位置，但她们错了。苏眉从未怀疑过，克温纱会将怪物首领留在她身边，等待敌人现身。那才是她真正的决战，与树雾海中的战斗毫无关联。

    这数十只鸟妖一出现，便印证了她的判断。它们比寻常鸟妖体型更大，翼展也更长，头发乱蓬蓬的，长着一张惹人厌恶的狠毒面孔。由于它们速度很快，只在须臾之间，便拉近了不少距离。苏眉能清清楚楚看到它们那闪动着金属光泽的利爪。

    与此同时，构成树宫屋顶的气生根居然蠕动了起来，仿佛被无形力量活化了。它们不停抽动着，寻找落在其上的目标，打算把所有活物缠住，然后直接吞噬。

    此时苏眉也看不出来，这到底算是树木的根，还是另外一种东西。但她仍然按照之前的计划，先离开原始位置，躲避鸟妖突袭，然后才迅捷无论地使用多个法术。

    她很少使用单一元素攻击，这次却是例外。面对树根构成的建筑，任何人都会想要先破除防御，再用高温火焰焚烧它。

    半空中陡然火焰飞腾，火箭、火墙、火环，以及席卷一整个区域的烈焰风暴，都在极短时间里亮相。空气似乎被高温点燃了，瞬间变的干燥炽热，甚至隐隐有了被抽空的感觉。几只鸟妖接近苏眉，却因无法对抗烈火，要么尖叫着飞快逃开，要么翅膀被点燃，打着旋儿向下摔去。

    火烧到树宫上时，克雷德也落到了屋顶上。准确地说，他人未落，剑刃先落。气生根本就怕火，出于本能，开始往远离火焰的方向抽动，并变的远比之前松脆。

    剑刃来势居然比火焰还要凶猛，活像流星从天而降，重重撞在树宫上。克雷德落地时，巨剑已经完全击中目标，立即斩断无数气生根。剑风还嫌不够，透进屋顶深处，并将被斩断的根掀了起来，绞成无数四散飞扬的小段，投入烈火之中。

    火焰似有灵性，立刻配合他的攻击，争先恐后涌入被他砍开的缺口，阻止树根再生。苏眉对法术符号的控制已经很精准，匆忙中仍能做到有的放矢。不管火势看起来多么惊人，始终严格区分敌我界限，竟没半点沾到克雷德身上。

    当然，对于出身于活火熔狱的他来说，即便碰上火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个缺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下陷，最后越扩越大，变成能够容许任何人出入的洞口。凯一直留在苏眉附近，手持他的弓，不停狙击鸟妖，防止它们接近她。他的射击精度似乎不受环境影响，仍然极为惊人，几乎没有一发落空。

    因为他和克雷德的实力差距，苏眉曾想让他置身事外，以免被克温纱当作小队突破口。但他属于常人中的佼佼者，并非狗头那种废柴可比，又强烈要求参与这一战。她思考过后，决定尊重他的意见。如今看来，他并未令她失望。

    而凯在混乱情况下，依旧保持着判断能力，使每一箭发挥出最大作用。这无形中提升了苏眉对他的评价，并导致她进一步接受他和他们共同行动。

    她用了比计划中更短的时间，便成功突破树宫屋顶。克雷德从来不知什么叫害怕，见缺口扩大，便继续以巨剑护身，毫不犹豫地跃了进去。

    他平时温和而安静，甚至可说沉默寡言，对凡世的一切都保持着观察者的状态，唯在战斗时，才表现出难得一见的狂暴。

    如果仔细看，能从他脸上看出一种残忍的快意。其实他有天赋法术能力，却只在必要时使用，更喜欢用巨剑旋舞攻击，发泄对杀戮的渴望。

    他一落下，就撞入正下方的陷阱。那是一个强酸陷阱，然后触发连锁反应，让长廊上充满了毒气与酸液，连空气都染上了淡淡的黄绿色。但黄绿色只存在了一刹那，便被剑风卷入，和墙壁、屋顶和冲上来的敌人一样，毁灭的极为彻底克温纱本身已尽可能做好准备，迎接与自己实力等同的敌人。她不想拖延时间，因为她很清楚，用这些下级怪物拖延，几乎无法产生任何效果。而苏眉又向海琳卓问清楚树宫结构，特意选择离主宫殿最近的地方发动袭击。他们冲进树宫时，离克温纱已经不远了。

    苏眉一进树宫，便发觉法术符号的排列出现异常。它们比正常状况紊乱许多，也更难控制，如同陷入了胶水里。她不理会身旁惊天动地的响声，仔细观察一下，确认情况还受掌控，便想都不想，向克雷德作出指示，让他转向克温纱所在的方向。

    凯已将弓箭换做弯刀，同样没有半点犹豫，灵巧地穿梭移动。很多人一进室内环境，就忘记自己身上还有飞行术，浪费法术效果。可他显然很熟悉与这个法术的配合，移动起来比空中还要灵活，如果单看精致细腻的战斗技巧，也许他还要胜过克雷德。

    苏眉与克雷德配合的愈发得心应手。她无需分心自保，只需不停监视法术符号，找出奥法陷阱和装置的方位，并加以破除。随着一声声短促的爆响，路上所有奥法陷阱化为虚有。她也并未停止用法术攻击敌人，弥补巨剑攻击不到的范围，并阻止远方的敌人冲到近处。

    树宫内部陈设与人类住宅颇为相似，并没有任何野蛮落后的地方。由此看来，说克温纱喜欢享受，过着与人类贵族差不多的生活，是十分正确的。苏眉多次看到精美的工艺品，值钱的摆设，连地毯都由上好羊毛织成，厚实华美。

    不过，摆设越精致，与扑上来的怪物就越不相称。食人魔外表肮脏，还散发出多年没洗澡的臭气。血魇则全无人类特征，扭曲着靠近他们时，比食人魔还要惹人厌烦。也不知克温纱怎么一边享受生活，一边与这帮怪物打交道的。

    在他们三人势如破竹的袭击下，所有敌人都成了不堪一击的弱者。这一路上，唯有几只法师能够稍稍延缓他们前进的速度。其他人几乎碰着就死，擦着就亡，不是死于巨剑剑锋之下，就是被法术活活轰击致死。即使侥幸存活下来，凯手中的弯刀就像死神镰刀，悄无声息地取走他们的生命。

    这个精灵居然还有闲心说话，大声说了一句，“我的选择果然很正确，跟着你们一起战斗，是我做过的最爽快的事情。”

    巫妖在苏眉领子上含糊地回应了他，根本听不清楚它在说什么。老实说，现在也就它乐于和凯对话。苏眉百忙中，又在心里翻了白眼，把涌到唇边的话吞了回去。

    这一刻，他们同时看到，面前出现了一扇包着纯金外皮的大门。门上刻有各种精美花纹，并散发强烈魔法灵光。苏眉刚看见它，就抬起手来，打出一发解除魔法，之后又嫌不够，接了一发法术穿透，彻底破解大门的奥法护盾。

    哪怕这扇门由纯金制成，克雷德也说砍就砍。他更为依靠本能作战，然后借助丰富经验，判断对方是否是值得他留意的施法者。在他眼中，大门具有一定的危险性。但苏眉处理过之后，门就变成了普普通通的家居设施。

    他都没有多看一眼，选择相信苏眉，身形一闪，就扑到了大门前方。巨剑高高扬起，沉重地击打在门扉上，硬生生将这极为坚硬的门破成了两半。门扉从门轴上震脱，轰然落地，显现出门后的景象。

    苏眉很好奇克温纱的长相，也曾向不少人打听过。但他们都告诉她，克温纱真实外表只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鬼婆，没什么好说的。鬼婆不论年轻年老，都是一副肮脏、邋遢、恶毒、长着鹰钩鼻子的女巫模样，只是肤色因种族不同而不同。

    据说克温纱的皮肤呈现土黄色，松松弛弛地耷拉下来，很容易招致他人厌恶。她也和所有鬼婆一样，喜欢变成能想象到的最美丽的形象，借以迷惑他人。

    因此，她打眼一看，看到的并非老巫婆，而是一位堪与海琳卓媲美的美貌女子。

    第127章

    一时之间，苏眉分不清她究竟是换了新身体，还是改变了外形，只能怀着惊讶心情，死命盯了她两眼。

    这个主宫殿华丽空旷，空间格外宽大。王座正对大门，同样与人类王座颇为相似，看不出怪物风格。王座附近，一个人类女子正飘浮在空中。她肌肤雪白，容貌极为美艳，比海琳卓更富诱惑力，一双水汪汪的灰色眼睛中，闪动着意图不明的光芒。

    鬼婆和变形怪一样，拥有变形天赋，与魔网毫无关联。因此，苏眉也看不出她的真实容颜。不过在见面刹那，她就知道这人正是克温纱。

    这并非因为她们之间的奇特感应，也因为那女子正在狞笑。笑容犹如野兽，没有半点文明的感觉。如果她不这样笑，而是露出天真纯洁的甜美笑容，那一定可以迷倒大批不长眼的人类。

    苏眉终于明白，为何泰林那有很多人能接受克温纱的统治，直到忍无可忍，才揭竿反抗。这容貌实在太容易迷惑人了，不但艳丽，而且高贵，活脱脱一位人类女王，怎么都看不出鬼婆惹人讨厌的本质。任何人见到她，都将立刻消解对异族的忌惮之心，产生仰慕感情。

    也难怪克温纱将海琳卓教导成那样，因为那本来就是她的喜好。

    巫妖自然知道克温纱外表如何，但出于敌对立场，向来大肆抨击鬼婆长相。此时，它又在苏眉领口咕哝道：“死到临头，还非得保持虚假外表，好像这样就能找人护驾一样。”

    苏眉仍然不做回应，只趁着眼下机会，尽可能将宫殿中的画面一览无遗。事实上，克温纱长的再美也没有用。绝大多数人类臣民都已离弃了她，唯有怪物还陪在她身边。那扇倒塌的大门之内，并非仅有克温纱一人。

    与此同时，她听克温纱发出一声尖锐高傲的咒骂，“那个吃里扒外的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