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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到地上当然疼,叶三懵了一会儿,突如其来的轻松让他还有些不习惯。他抬起头,天上的光幕已经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只有鼻尖的血气、身边的血水,不断提醒他刚刚有人从生死关头走了一遭。
叶三在地上翻了个身,用袖子擦了擦脸上沾到的血,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躺了一会儿,他撑着刀站起来,走到云清身边,拍了拍他的脸。
“你是睡着了还是死了。”叶三很不客气地问,又等了一会儿。
他忽然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雪白的小药瓶,或许因为刚刚被结界的力量挤压得太惨,叶三的手指还在无意识地微微颤抖。
他抠了好几下,指甲盖都开始疼的时候,才把药瓶盖子抠出来,结果里面就只有孤零零光秃秃的一颗药丸。
“苏蕴,你也太小气了啊。”叶三忍不住说道,然后直接把那粒小小的药丸塞给云清。
叶三并不知道,来自青城山的聚灵丹,就算是苏蕴手上,也只有五粒。
云清有一件事猜得很对,来自青城山的执剑人苏蕴,一向是个很承情的人。
柔软的浅白色光芒从空气中积聚过来,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在灵气的蒸熨下,一点点愈合、消失。
过了很久,天边的日头已经下山,枯树上的老鸦也回了巢,昏黄的夕阳洒落在云梦泽上,泛着梦一样的金光。
云清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试图擦一擦鼻子上的血,血的味道实在是不好闻。
然而他还没有抬手,就被叶三一把扯开了。
叶三站在他旁边,抱着双手,说道:“你这一觉睡得有点久。”
云清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眼前的人像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他迷迷糊糊的,过了半天也没有出声。
这话是说不成了,叶三只好认命,他蹲下身子,把云清拽到背上,然后看了眼路,忍不住叹气。
“这黑森林最里面,云清,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现在我们要从林子外面绕整整半圈,才能回石桥村了。”
云清躺在少年人并不宽阔的肩背上,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晃动。
晚上的风很柔和,他再一次想要睡觉。
叶三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你要不要和我回石桥村?”
“石桥村挺热闹的,村头有个卖炊饼的大爷,家里养了两只橘色的猫;卖酒的陈婶子,从来不会缺斤短两,但是嗓门大得很。村里还有一条河,河边有人养了一群大白鹅,大白鹅听不懂人话,但是它们会排队,还会打人。”
“你要是去村里,记得要穿鞋,不然很容易就被发现,村东面的阿姨们眼睛最尖,但是她们纳的鞋底也是最结实的。”
“马上春节要到了,到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在杀猪,猪肉用盐一堆,悬在门下风干,货郎到时候也会背着竹篓子来,里面有五种颜色的绒花,有麦芽糖,有胭脂水粉,还有泥做的小人和哨子。”
“云清?你是不是又睡着了?”
过了很久,久到叶三以为他真的睡着的时候,很轻的声音才从叶三耳后传来。
“好,回家。”
他们在颠簸的山道上慢慢往前走,从日落走到了天黑,从树下走到村中,从血水里走到了人间。
第21章 石桥村的瓦罐肉
黑森林像是一个封闭的世界,里面有果子、绿叶、乌鸦、飞鸟,而没有太过鲜明的四时变化。往外面走,才能看到西北冬天的模样。
路上的树叶越发稀疏,枯黄的叶子零落地挂在枝头,属于冬天的北风呼呼从路上刮过,吹得人脸上生疼。
等到脚底冷得受不住的时候,夜风的劲头也上来了,吹得人眼睛都瞪不开,还有沙子漫天胡地飞,刮得头发上都是。
在两条泥地的交叉路口,叶三隐约看到树杆上挂着一片白色的东西。他拍拍云清的背,道:“我去看看,好像有什么东西挂在上面。”
云清也不出声,往他脖子后面缩了缩。
叶三走近了才发现,一张信纸被一个铜板钉在树杆上。那枚铜板……叶三疑惑地拿起来看看,道:“这好像是我的东西。”
他没事的时候会数钱,有时候会在铜板上用刀搓几个印子,这个铜板边缘六七个小凹槽,是他用刀刻出来的。
信纸上用很清俊的字迹写道:“苏蕴去望江郡一趟,来回六天,如果有要紧的事,可能多耽搁几天,劳驾小先生在石桥村里,多等我们一些时日。”
看到小先生两个字,叶三猛地想起那天村子里的麻衣相师。
先算了四文钱的卦,再摸走了自己四个铜板。
叶三忍不住惊叹:“不亏是修行的仙师……一个没等我就跑,一个还……顺走我的钱?”
他一时惊讶得语无伦次,只觉自己上了贼船。
这话叫其他的修士听到,一定会气得吹胡子瞪眼,而叶三觉得,自己没有在苍茫夜色下怒吼一声修士偷钱,已经是万分嘴下留情。
然而贼船上去容易下来难,叶三只好道:“那么我们,先回家。”
冬日的晚风吹来了归人,也吹来了新人。村门口的柴门下,黄狗叫了几声,闻到了叶三的味道,复又躺下睡觉。
村口的王婆拍了拍怀里的小孙子,咕哝着骂了一句这乱叫的狗。
挂在家家户户门下的腊肉还会滴油,红色的辣椒一串又一串在夜风里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