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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草原上开始下雨。叶三背着长剑往草原深处继续行走,在他身后,不知何时跟上了几个道宗的传道人,那些领了掌门命令前来夺取道宗教义的传道人,如同雨季里的虫子般盯着他不肯放手。
叶三的脚步越走越快,他开始长时间在草原上奔逃,开始在山脉和土坡里寻找藏身的地方。
他们之间保持着一种互不干扰的默契。有时候叶三坐在牧民的帐篷里喝一杯新鲜的奶茶,他们就坐在数里之外,耐心等待。
像是在等待猎物耗尽最后一点力气。
两边很有耐心地进行角逐。叶三独自提着剑,在清晨的湿绵雾气中行走。越往北,他距离那道熟悉的栾阔海子就越近。
这样的日子重复了几天。叶三从土坑积水喝到草叶上的露水,也捕捉过天上的飞鸟和地上的野兔子。在最后一个雨夜里,他坐在密林中的老树下,做了一个并不太深切的梦。
梦里有一个两层的小楼,楼外春光正好。两个少年专心致志在庭院餐桌上摆布萝卜丁和酱豆腐。阳光从树叶的间隙里漏下来,模糊了他们的脸。旁边烧着的火炉上,水壶袅袅地散发出热气。
叶三缓缓睁开眼睛,朝天空看去。透过密林的叶子,他看见大片的乌云,月亮被湿漉漉藏在雨后,并不真切。
叶三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云清。”
身边的树叶在水汽中沙沙响,他过了会儿,又开口道:“李长空。”
很久以前,还在血瀚海的时候,他们在不同的帐篷里,亮起两盏不同的灯,然后夜读到很晚。
血瀚海的晚风极为酷烈阴森,吹过浩瀚天宇的时候,会发出刺耳的声响。
每当第一道晚风吹响的时候,安多会捧着小小的茶壶走进来,然后递给他。
哪怕在血瀚海这样滴水成冰的地方,那盏茶壶仍旧是温的。
再后来,上京二层楼的房间里,每一晚上的茶水,温度恰好是熨帖的。
叶三缓缓看向身边半人高的野草,因为水汽太重,草叶上都显得有些湿。
在这样的环境里,他自然地想到了云清。
那时候他们在广袤草原上一起逃命,翻过土坡和山丘,经过狼潮和沟壑,从微凉湖水到千载冰棺。
生死相依?还是互相倚仗?一直以来,叶三很难找到一个确切的词语形容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从很久前的血瀚海,到辗转复生后的少年时光,从始至终,他从来没有过关于甜蜜、热切的爱恋欲望。
他只是觉得妥帖。
现在他想到云清,也很难想到什么令人惊叹的相遇,或者是石破天惊的爱情。他只会想到血瀚海上经年不化的积雪,有人抖抖衣物上的冰渣,然后低头掀开帐篷帘。
他再努力想一想,也只能想到上京的暑气里,有人从水井里提上湃好的西瓜。
那是一种非常安稳而令人放心的节奏。这种情绪太过于平常,以至于在很多时候,叶三会不注意忽视了它们。可无论在上京还是在草原上,每当那份妥帖安稳的熨帖离开自己时,叶三都会发现,它们会牵动自己最为强烈的思念。
是因为熟悉吗?叶三慢慢站起来,看向黑漆漆没有星月的天空,有些熟悉深入到生活每一个角落,渐渐融入到骨血里,于是在乍然分离的时候,他仿佛失去了生命里很重要的东西。
他想要见到一个人,叶三想。
那么,他在哪里呢?
栾阔海子里的湖水卷着沙滩,发出沙沙声响。不知何时,雨越来越大,水滴溅落的声响几乎把风声都遮掩干净,湖边的草叶开始猛烈地摇摆起来,竟有几片被狂风吹起,落在叶三脚边。
叶片经过他的衣角,坚硬得如同刀锋,发出刺啦一声嗡响。
坐在风雨里的叶三,盯紧自己的长剑,雨水触及到剑刃,则四分五散飞溅出去,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看向脚边一时乱舞的青叶,眼神却变得无比明亮。
在他的目光里,一道白色光芒瞬间照亮暴雨的湖面,破开漆黑云层斩落在泥地上。
无数被击碎的青叶因此飞舞起来,在半空中盘旋不去。
在乱舞的飞叶中央,一道深灰色的光亮自天际遥遥飞来,直朝湖边的叶三落去。
叶三手里紧握剑柄,猛地跳起来往后直退。
两道天边飞来的剑光汇聚在半空中,发出轰然一声爆裂声响。整个湖面骤然变亮。
于是叶三只能再退。
他一直往后急退,直到站在泥泞的土坡上,才堪堪站住。
周围已经变得一片安静,两道剑光爆炸后,在湖边留下巨大的十字痕迹。无数野草从半空落下来,漂浮在水面上。
因为站得高,叶三看见了很多东西。在湖边的芦苇丛尽头,有黑衣的修士们提着长剑,远远地看向他。
一道异常冰冷,字正腔圆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道:“当初黑森林一别,终于得见魔宗掌教。”
叶三微微眯起眼睛,努力回忆了片刻,却始终回忆不起来眼前任何一个人。
“清虚宗追杀我半个月,难道只是为了在今天回忆过往?”叶三轻轻笑了笑,远处的人群看着他,神情却极为安静。
“我等前来的原因,魔宗掌教能够猜到。道宗的三山五卷仍在草原,我自然要将它带回去。”
叶三看着他们,想了想,真诚说道:“我的答案,你们应该也能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