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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最后,赵艾可写道:“……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但我会尽我全力揭发真相。”
楚恪的视线在这句话上停顿了片刻,然后移到了页面末端的视频浮窗上。
“文章是定时发布的,但视频是有人在昨天凌晨登录上传的。登陆使用了代理,反向解析后只能确认地点是海参崴。”威尔说。
楚恪点了点头,开始播放视频。他还记得朴成一说了什么,心中猜测这段视频的内容是威尔和他与那三个赛博格的战斗。但实际上视频有两段,第一段是他们在诊所与医生的对话。视频中,楚恪亲口说出了对西科系统的怀疑。
楚恪按下暂停键,与虚拟屏幕上的自己对视。这段录像从机位来看是医生的赛博格机体录像,从楚恪问起西科系统的话题开始,到他转开话题问赵艾可去向为止,之间没有剪辑。
第二段视频在他预料之中。医生诊所里的爆炸、硝烟、战斗与流血,在楚恪眼里仅仅是昨日重现,他大致看了一遍,确定视频没有被剪辑过。从视角来看,录像应该是来自医生店面里的监控摄像头。
文章内容与他们对赵艾可失踪事件的推理类似,这两段视频同样是真实的,一切顺理成章,但楚恪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一个同一性问题,他意识到。与忒修斯之船相反,那艘船问:倘若我依次替换了所有组成我的部分,这自我是否仍是连续的,我是否仍然为我?而这篇文章问:倘若所有组成故事的材料都未被改变,仅仅是打碎重组,这故事是否仍是连续的,是否仍然是真实?
楚恪快速地拉动着视频进度条一帧帧查看着。
“这段视频,监控镜头有些微移动。”威尔忽然说。他指的是第二段在医生店面里的录像,“视角范围,之前可以看到门口的,爆炸这几帧看不到了。”
楚恪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回答道:“这似乎是因为爆炸引起的晃动。”
“并非如此。”威尔说,他皱起眉,“爆炸发生时我正准备按照您的示意准备去店外。那时我的脚应该是朝向店外的。而这里,镜头微移的这一帧里我还未彻底转身。很接近,但有差距——我感觉,镜头的移动比爆炸早了一两帧。”
一两帧,对于监控摄像头的帧率而言只是几十毫秒而已。
楚恪说:“这两帧有什么影响——”话未落音,他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这两帧的视角移动后正好避开了门口引起爆炸的终端。从视频来看,鉴于楚恪在爆炸发生时的反应,爆炸更像是由那三个赛博格引起的。这是一个有意的误导。
忽然之间,楚恪明白了这一次剪辑的用意。
“有什么大型舆论讨论吗?”楚恪斟酌着开口,“关于这篇文章,这个视频……关于西科系统,大众的讨论。”
威尔立即明白了楚恪的意思。他打开了几个主流的新闻社交网站。滚动着的视频流和宣传栏上都是那段爆炸与赵艾可的文章。《海参崴行动》传播极其广泛,舆论一片哗然。
如果说《盗窃,从畸零者的口袋》让西科系统这个隐藏在低端赛博格机体后的巨头公司进入大众视野,《海参崴行动》则彻底将西科系统钉在了耻辱架上。这是一场同情与愤怒的飨宴,同情于追寻真相的记者,愤怒于不择手段的资本。楚恪关掉新闻时评,打开了财经报道的页面。现在还是上午,但不出意料,西科系统的股价开盘已跌到跌停。
楚恪盯着那绿色的数字,缓缓呼出一口气。
“不愧是金牌记者。”他喃喃道。
威尔一怔:“什么意思?”
“赵艾可,她还活着。”楚恪说,“她没有失踪,她是主动逃离的。因为她没有证据。”
赵艾可从去年12月接到阿娜塔西亚的死讯起,就已经决定要以一己之力完成对西科系统的复仇。她借着医生的信息对西科系统进行了深度挖掘,以记者的敏锐视角捕捉到其中的热点话题,用最完美的方式布下了舆论陷阱。
《盗窃,从畸零者的口袋》是一篇无可挑剔的檄文。但赵艾可不满足于此。她想要更进一步,却苦于缺乏证据。吹哨人没有新的哨子了,她不甘心,让自己成为了新的哨子。她在逃亡的同时布局,用自己的失踪把警方的目光引过去,用朴成一让他们聚焦在西科系统上,用她计算机里那些失踪的文件让他们将嫌疑锁定。
楚恪不知道究竟是谁删除的赵艾可计算机里的那些文件。或许是西科系统,或许是赵艾可她自己。或许那些文件根本不曾存在过。赵艾可准确地删除并覆盖了所有文件内容,而对删除记录本身只做了删除操作,没有重新覆盖。因为她需要警方发现那些文件名。同样的,医生当然也不会对楚恪给出那些文件,因为她没有。
缺失证据会让楚恪无法进一步调查,但赵艾可的目标不是警方,她不认为警方能比自己调查得更深更到位。她是个优秀的记者,她永远记得她的目标不是个人,不是公司,而是公众。
楚恪对西科系统的怀疑并不是证据,但对于公众而言,警方的怀疑已经是证据链的一环。赵艾可用警方的公信力巧妙地补上了她的证据缺失。楚恪一度以为公众舆论对于西科系统这种庞然大物就如同蚍蜉撼树,但他忘了金融社会和商品经济是建立在人的信心之上的。而赵艾可的目的是引发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