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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过后,元衡留元襄在紫宸殿,声色平平问道:“皇叔怎么突然想替朕御驾亲征了?”
春光自朱门外照入,元襄身板笔直的站着,耳畔回荡着宁斌的回禀,“臣听闻皇后娘娘昨日胎气受损,有早产之兆,陛下还是留在宫中照应比较好。”
“皇叔的耳目还是如此通透。”
元衡忍不住嗟叹,微抬眼帘,看向元襄时黑沉的眸子掠过一抹耐人寻味的情绪。
他已经亲政近半载,宫中斜生的枝桠依旧太多,急需肃清。若皇叔替他去安西平叛,这倒是一个扫清其党羽的好机会……
他摩挲着袖缘处精致的云海纹路,眉眼间的戾气稍纵即逝,“皇叔顾忌的没错,皇后的确不想朕御驾亲征,这才导致胎像不稳。皇叔今日毛遂自荐,算是替朕解了围,委实有心了。”
“侄儿谢过皇叔了。”
话到末尾,他撑案而起,像往昔一样朝元襄作揖,清隽的容颜谦卑恭顺。
然而元襄视若无睹,只是漠然杵着,丁点客套都没有。
自打侄儿亲政,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不仅启用了冷僻的寒门,甚至调动了一批有学识的宦官,处处安插,在朝中多方制衡,哪还是以前那个任人宰割的小病猫?
如今对他,对三公,那偶然表露出的谦卑不过是迷惑人心的假象罢了。
做不得数……
“臣可替陛下赶往安西,但臣有一个要求。”元襄一顿,灼灼目光落在侄儿面上,充满期盼和热切,烧尽眸中的死灰,“临行前,臣想见一见皇后。”
因着顾菁菁需要卧床静养,五日后,元襄被传召到太和殿觐见。
殿内香雾袅袅,两人隔着一扇藕纱帷幔相见,容颜俱是朦胧如幻。
元襄定睛望着里面半坐的女郎,依稀感觉到她的轮廓较愈发丰腴,乌发如瀑垂在身后,有几缕泄在肩头,为她平添了几分将为人母的温婉与柔媚。
皇帝就在外殿守着,他极其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会面,没有半分拖拉,坦率问道:“菁菁,明日我就要出征了,今儿就想问问,你当真原谅我了吗?”
顾菁菁一怔,目光隔着藕纱望去。
那人穿着玄色圆领袍,身板硬朗如山,饶是面容在藕纱的遮挡下显得格外模糊,可烙在她心底的痕迹却异常清晰。
哪怕他化成灰,化作烟,她都能记起,都能认得……
半晌,她莹红娇软的唇颤了颤,躲在帷幔里只字未说。
对他而言,原谅谈不上,大抵是在危难过后与自己和解了。未来还很长,她已为人妻,马上就要为人母,不想再让自己沉溺在黑暗的回忆中了。
元襄等了许久没有得到回复,外面云翳开散,一束光自窗棂照入,恰巧落在他凄迷的面庞上。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轮廓,声音浅浅,略微发颤:“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信吗?”
里面的人依旧悄然无声,只是扭头看他,如同一个精致的木雕。
半晌,他扬唇笑笑,“好好待产,一定要生个小皇子,长的像你。”
帷幔内,一直沉默的顾菁菁幽幽吐口:“借王爷吉言。”
离开太和殿后,元襄阔步走在空旷的甬道上,终还是忍不住回眸一望,可惜日渐毒辣的阳光刺地他睁不开眼,看不清那边的光景。
此次出征,朝廷必有大变,再回来时不知是何光景。有不少同僚劝他莫去安西,可眼下除了他有这个资格,谁还能替皇帝出征,谁还能保全皇后和腹中龙嗣?
天空有成双结对的娇燕掠过,往事如落花流水,不停萦绕在他的脑海中。
那个女郎对他来说似乎越来越远,事到如今,他只希望她能理解他的苦心,算是他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最后一次忏悔——
再回来时,怕没这个机会了。
翌日,元襄携御赐信物替圣上出征,随身带了十几位亲信,马不停蹄赶往安西支援。
不到半月,禁军就赶到了驻扎在安西交接处的两军大营,与地方节度军重新编争。
元襄作为朝廷派来的督军,本不用亲自上战场,可他满心郁气,唯有刀剑才能纾解一番,每有战事从不推脱,很快就身负伤患。
直到夏末,军中才传来消息,皇后为盛朝诞下一位健康的皇子。
母子平安,皇帝龙颜大悦,当即册封其为太子,赐单名一个“宸”字。
这天军中亦领到御赐的犒赏,大摆筵席,欢庆江山后继有人。
元襄喝了不少酒,在宁斌的搀扶下走出营帐,席地而坐,仰头望着墨黑的苍穹。微凉的夜风袭来,天上的星光落在眼中璀璨无比,地上的草儿刺在身上毛毛躁躁。
他凝了许久,似乎看到了千里之外的长安。
“宁斌,你说她会想起我吗?”
沉澈的声线携着几分落寞,宁斌听着难受,蹲在他身边小声回道:“会的,她一定会想到爷的。”
元襄置若未闻,自顾自说着:“不想也好,免得一想竟是些烦心事。”
星幕之下他眉眼微醺,话音带着浓浓的醉意,宁斌忍不住叹口气,“爷,别喝了,您肩上还有伤呢。属下扶您回去休息吧。”
“不……”
元襄摇摇头,举起酒囊敬向愈发朦胧的皓月,深提一口气,借着酒劲大喊:“小丫头!争气!”
诞下太子,顾菁菁的后位算是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