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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音被他抱进首辅府时,已是日暮时分,绵密的雨下了一天一夜,却没有止息的意思。
她卧在床上,同样执拗的不看他,只当他空气一般。
江陈立在垂缦珠帘后,静止的身影一动不动,半晌,忽而一拨珠帘,大步往外走去,振的那琉璃珠串互相碰撞,叮咚作响。
羌芜本是跪在廊下,见人走了,急忙进来伺候,替小姑娘擦拭时瞧见她腕上一圈红痕,不由红了眼,小声道:“姑娘,您又是何必,这好好儿的,怎得说走就走。惹恼了大人,凭白受苦。”
音音闻声一顿,扯了扯唇角,她问羌芜:“你们是不是觉得他待我已是极好,我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这般不识好歹?”
羌芜想起素日里大人对姑娘的爱宠,一时无言。
音音冷笑,笑过后莫名的苍凉,她说:“羌芜,你原先见过我吗?”
见过那个曾经清傲柔韧的国公府嫡女没?她虽沦落至此,可身为沈家嫡女的底线还在,那是任何人不能跨越的。
她看着廊下飘摇的风灯,开口道:“羌芜,身为外室,永远见不得光明,或是一生无子嗣,或者生了孩子记在主母名下,母子分离。便是自己的孩子,也要以你的身份为耻。整日守着一方院落,等男人的一点恩宠。羌芜,这样的日子,便是锦衣玉食,珠玉堆就,真的就是好的吗?”
羌芜说不上话来,她一个做奴才的,整日战战兢兢服侍,瞧着那些姨娘通房穿金戴银,还不用看人眼色,也是羡慕的,倒没料到被姑娘一说,竟如此不堪。
斟酌了半晌,才道:“可姑娘,你出去了又能如何,你早已是大人的人了,哪个又能毫无芥蒂的娶你?便是嫁个贫苦人家,也要跟着受苦受累,真的值得吗?”
音音便笑:“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呢,我阿娘说有手有脚,女子也当自立,活的自由坦荡,不好吗?”
她说完顿住,忽而觉得寂寥的很,再不去诉说,默默裹了锦被昏睡。
一连几日,音音都再未见过江陈,或是偶尔瞥见他的身影,那颀长影子也只止步于垂缦外,并不上前。
音音也不放在心上,自顾吃喝,她娘亲说过,不管遇到什么事,先吃饱再说。只多数时候神思空茫,让人瞧着便心疼的紧。
这常春雨罕见的很,一连下了几日,终于在五月初九的傍晚停了下来。
音音倦怠的卧在美人榻上,见羌芜端了糕点来,便随口嘱咐道:“羌芜,替我备点笔墨,便放置在南炕桌上吧。”
羌芜还未来得及应声,便听廊下脚步踏踏,男子清朗又冷凝的声音传了来:“府中尚缺笔墨纸砚,如今已无可用,等明日再去置办。”
江陈暗绣流云纹的肩袖上沾染了路上的雾气,进了屋,拿帕子擦拭一番,自去外间书案后坐了,将于劲送进来的案牍翻看一遍,拿了朱红笔批注。
羌芜听了这话,明知西厢房里还备着笔墨,也不敢再去取,讪讪的看了眼音音,退至多宝阁后。
首辅府的后院正房是个大开间,用细纱帷幔与多宝阁隔开来,内室乃床帷禁地,外间却置了书案桌椅,也可会见亲近之人。
此刻江陈握了卷文书,坐的笔挺端正,手上握着红朱笔,一副专注神情。眼神却透过多宝阁的空隙,瞥向那抹纤细身影。
三天零四个时辰了,她未同自己说过一句话!
音音闻言一窒,胸口涌上一股闷气,也不多话,又拿了卷书册来解闷。
刚翻开书页,听帷幔后那人声音又起,还是平平的冷肃:“羌芜,将屋子里的书卷都收了,竟是些不干不净的话本,拿去烧了。”
羌芜背后发凉,只觉在这屋子里甚是煎熬,只好讷讷上前,硬着头皮抽了音音手中的书卷,又将床头案上几本一并收了,送去了外间。
不让练字,连书卷都不让碰,他今日打定了注意让自己不痛快。音音喝了口茶水,干脆什么也不做了,盯着支摘窗外的夜色发呆。
江陈久不见那身影晃动,他说了这许多的话,她连个反应都没有,亦是气闷的紧,抓着文书的指骨微微泛白,转头给于劲递了个眼刀子。
于劲被这眼刀子刮的汗毛倒竖,挠了半天头,忽而拍手,咳嗽一声,高声道:“爷,今日沈慎流放归来,据说剥了一层皮,你看是否要去了罪籍,起复于锦衣卫?还是.”
他这话还未说完,果然听珠帘叮咚,小姑娘自帷幔后奔来,一脸的不敢置信:“我二哥哥回京了?”
于劲不敢接话,只拿眼觑上首的主子爷
江陈依旧端着架子,恍似未闻,朱红笔在文书上勾画一行,细细批注。
“大人,我二哥哥无恙?”音音耐不住,终究对着案后男子问了句。
江陈微挑眉,还是不作声,将文书一合,又换了一本。
他倒要看看,她这次拿什么来央他。只刚摊开文书,却听珠帘哗啦一声,小姑娘已甩着袖子,进了内室,只留给他一个天水碧的背影。
音音属实不耐,她再不想同这人打机锋,她知道二哥哥回来了便好,她的二哥哥是个散漫随性的,想来起复与否对他并不重要。
江陈脸色变了变,手上力道一大,哗啦裂开了手上文书。他僵着脊背,挑灯不寐,看了一夜的文书。
里面的人倒是心宽的很,早早熄了灯,一夜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