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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低低的狠厉,让近侍汪仁打了个哆嗦,这位主子,因着腿疾,喜怒无常,实在是难伺候。他将折子捡起来,顺着他道了句:“南边有江首辅在,陛下不必忧虑,定都能妥善了去。”
江怀珏啊,这天下似乎还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有他在,南边自然无恙,哪像他这个废人,连宫门都出不了。李椹低低笑了声,喜怒难辨。
良久,汪仁觑着帝王神色,见御座上的人终于现了平静之色,才小心翼翼提了句:“陛下,江姑娘在外侯了个把时辰了。”
李椹这才想起,江霏熬了药膳送过来,还在殿外侯着,不由微抬了眼,不紧不慢道:“进来吧。”
江霏前年参加选秀,定了皇后之位,只因着皇帝的病情,婚期一直拖延,到如今也未正式大婚。
她人却在去岁被宣进了宫,学习宫规礼仪、中宫之举。
此刻已是申时末,北地的风凛冽刺骨,生生刮人肌肤。江霏被冻的鼻尖通红,却掀起大氅,将手中的汤蛊尽力捂住,生怕里面的汤药冷了去。
待进得养心殿,李椹打眼瞧了她一眼,嘴角挂起了温柔笑意,只这笑意却不达眼底,漫不经心的很:“阿霏久等了,方才忙起来竟忘了你。”
有这一句解释,江霏便释然笑起来,她怯怯的将汤盅放下,往他面前推了推,低低道:“椹哥哥,你趁热喝了吧。”
李椹瞧着她分明想靠近,却又胆怯的模样,那丝疏离的笑里带出几分真,抬手拿了汤勺来舀浓稠的汤汁。
只这参汤还未送进口,他额上又开始冒冷汗,方才勉力压下的痛感,又自膝上一点点蔓延上来。他还是在笑,端碗的手却微微有些颤。
汪仁瞧见了,瞬间变了脸色,急忙去宣孙太医。
这疼痛一点点啃噬人的神智,李椹恍惚中,瞧见江霏一双眼里含着泪,关切又焦灼的望着他,他低低嗤笑一声,缓缓闭上了眼。
再醒来,腿上的疼痛已慢慢退了去,膝头有温热的触感熨帖着,让人有片刻的失神。他垂眸,却赫然发现江霏正蹲在他的膝前,拿了温热的帕子,替他热敷。
他膝上刚施针过,上面青青紫紫一片,蔓延到大腿根部。
江霏的手绵软细腻,温热又轻柔的触感顺着他的膝,往上一点点蔓延,让李椹僵住了身子。
他陡然变了面色,伸手便钳住了小姑娘的下巴,用了不小的力道,在上面落下一道红印,冷了声问:“江霏,你真是大胆,你不怕?”
这宫里所有人都怕他,怕他这个喜怒无常的残废帝王。
果然,他听见江霏声音怯怯的,道了一声:“我.我怕。”
是了,她当然也怕他,他翘了唇角,那声嘲讽的笑还未出口,却听小姑娘又糯糯道:“我.我怕你疼。”
我怕你疼。这短短四个字,让李椹方才胸口的戾气凝住,有些滋味难辨的蹙了眉。
小姑娘却犹嫌不够,仰起头,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又道:“往后,往后……椹哥哥施针完,我.我来替您热敷,总不能这样青紫一片。”
江家遭难那几年,江霏随着祖母乞讨,受了不少苦头,养成个懦弱的性子。此刻却大胆的很,颇带了几分执拗气。
李椹当帝王这两年,早已是喜怒无常的狠厉,面对这个小姑娘却忽而手足无措起来,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懦弱,却每每勇敢。
他正头疼,却忽而听见汪仁慌里慌张的声音 “陛下,太后娘娘回宫了,此时已进了承天门。”
李椹抬起眼,凌厉的光落在汪仁面上,略疑惑的“哦?”了一声
章太后乃先帝发妻,并非李椹生母,年前去了皇家寺庙清修,轻易不回宫,不知今日缘何来的这样匆忙。
汪仁觑了眼皇帝身侧的江霏,犹豫道:“说是……说是宁二姑娘染了风寒,太后携了她来将养。”
李椹扬了扬眉,似笑非笑,瞥了眼外间候着的孙太医,道:“也是巧。既孙太医在此,便将太后与宁二姑娘迎进养心殿吧。”
宁二是章太后母家的侄女,也是李椹少年时的未婚妻,那时他遭了难,宁二便改嫁他人,去岁夫君早丧,便随章太后去了寺庙清修。这宫里都传,新帝对这位宁二姑娘多有照拂,是旧情难忘。
江霏骤然听见这名字,有些闷闷的不自在。
不多时,殿门大开,内侍宫人簇拥着章太后进了养心殿。
章太后保养得宜的面上挂了几分笑意,一双眼,久经世事的老练,看到将欲行礼的皇帝后,忙慈爱道:“皇儿好好坐着,腿脚刚好些,仔细着又牵动筋骨。”
又扫了眼江霏,道:“江姑娘竟也在,快快起吧。”
她说完,将正给李椹行礼的宁二拖起来,心疼道:“这孩子发了高热,两三天了也不见好,我这才在宫中下匙前赶了回来,也不知具体是何症候。”
宁二姑娘将门出身,本有几分英气的面上染了病容,比平素显出几分苍白的荏弱。
李椹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瞬,转了转手上的扳指:“那便让孙太医瞧瞧吧。”
有内侍抬了美人榻来,垂幔遮下,竟在这养心殿瞧起病来。内侍们交换了个眼神,这宁二姑娘,果然在帝王心中不一般。
殿内有片刻的宁静,御案上的八角琉璃烛树,映出李椹苍□□致的面容,瞧不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