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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曜不知道,他不敢去想,只是心尖酸涩得很,仿佛有一股热流,直往眼眶上涌。
他的目光静静落在了面前这个女人身上。
金珠没有看他,却有些坐立不安,她猝然起身,左顾又看地说道:“哎,都这个点了,那什么……秦……你贵人事忙,我也不好再耽搁你的时间,总之今天幸亏遇到的是你,否则我们娘两个还不知道怎么收场。真的谢谢你,还好心送我们回来,你看……我这里地儿又窄,连杯好茶都没有,真是招待不周,你别介意啊……”
金珠絮絮叨叨地说着,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话里话外都是要送客的意思。
她一眼扫过秦曜,脸上带着招呼客人的笑,仿佛就是偶遇到一个多年前的熟人,并没有什么特别。
秦曜没动,只神色淡淡地看着她,仿佛许多年前看她一样,任她的心飞扬或是跌落,他都岿然不动。
他对着她还像从前一样从容冷然,她却没了那时候的大胆无畏,剩下的都是认清现实和自我后的窘迫羞愧。
她局促地捋了捋头发,强笑着说道:“实在不好意思,马上就中午了,我这里也该忙了,这里地方窄,到处油腻腻的……就不留你了。”
金珠低声说完最后一句,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去。
今天这场荒唐的相遇,怕是连他心中关于她的最后一点体面都留不住。
倒不如不要再见,早点结束也好。
她这样说,秦曜看了她一瞬,然后站了起来。
他身量高大挺拔,又久居人上,气势比从前更甚,他站在金珠面前,骤然让人感受到了压迫。
金珠不着痕迹地退开了些,随口又说道:“那什么,你贵人事忙,我就不送你了,慢走啊……”
眼睛始终撇在一边,没有看他。
秦曜垂目看着她,她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紧张话都多,叽叽喳喳的,翻来覆去也没个逻辑,脑子不聪明嘴巴又快,没什么内涵,说得多错得也多。
但就是敢往他面前凑,多少人都不敢的,她就敢反复捋他的虎须。
那个时候的大姑娘,少有像她这样没脸没皮的。
秦曜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并不长,却是他记忆里少有的鲜活的记忆,这么多年了,从未褪色。
曾经十几岁,泼辣大胆的女孩,渐渐就重合到面前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身上,她身量依旧苗条,容颜依旧美丽,他从前嫌弃的粗糙泼辣,却是她活到至今的凭恃。
他不动,就那么看着她。
“金珠……”他低声开口。
金珠身体微微僵了僵,抢着开口,“诶,那什么,真的,莫耽误了你的事,今天谢谢你送我们娘两个回来,我真不留你了……”
“那天晚上的人是你对不对?”秦曜忽然开口打断她。
金珠的声音像是卡在了喉咙里,她猛然抬眸看着秦曜,却在下一刻,撇着眼神看向别处,有点慌却又故作镇定,“什么那天晚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曜低头看她,不放过她脸上一丝表情,低声笃定道:“那天晚上的人是你。”
他对她从来都是这样从容笃定。
金珠猛地看向他,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芒,似是嘲讽又似是愤怒,隐约还有丝悲伤和哀痛。
她的嘴角神经质地提了提,仿佛在笑,声音却在颤抖,“秦曜,今天碰到你,你能送我们娘俩回来,我很感激,但是你别提过去的事了成吗?”
“算我求你,我现在也是一把年纪的人,有儿有女,女儿都是要成家立业的人了,你再在我跟前儿提这个,不是在臊我吗?真的,我自己想起年轻那会儿的事都觉得臊得慌,真想回去给自己两巴掌,扇醒那个没脸没皮丢人现眼的人。”
“真的,我女儿还在,给我留点脸,别提了,成吗?”金珠胸口剧烈起伏,似是压抑着某种强烈的情绪,眼眶都红了。
秦曜盯着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喉头却像是有什么堵住,他的手紧握成拳,后牙咬得死紧。
他艰难开口,“金珠……我一直不知道那个人是你,我一直以为那个人是宋蓉,我,我那时候不明白……我……我后来一直找你……”
“嗨,你看我,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有什么好说的,咱们以后见不了面,也碍不着……”金珠打断他,声音却好像有点发抖,她背过脸去,音色有点变,“别说这些了,你走吧……赶紧走……”
秦曜声音陡然顿住,金珠的脸背着他,他看不到她的神情,却知道她整个人在微微发抖。
她在哭,他的金珠在哭。
却没有声音,连眼泪都不让他看到。
这么多年来,她是不是就是这样背着脸哭,她的眼泪不给人看到,因为她知道,再多的泪也只有自己擦。
秦曜的心仿佛被大锤猛击,痛得不能自抑,他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是想要伸手按住她瘦削的肩膀。
金珠却好像感应到了,她低声催促他,像是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你走吧,赶紧走……”
秦曜的手顿在半空,慢慢攥成拳头收了回来。
“金珠……”他的心刀扎一般的痛,为她的眼泪,为她被生活磋磨后的隐忍低头。
秦曜定定地看着她,半晌,他撇开眼神,终是迈步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