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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剪发?”他明知也要问。
    “大少奶奶说一直不能洗澡,嫌不干净。”
    哪里会是这个原因,她固然极爱整洁,她若是跟他情意在,绝不会断发!
    澧兰住了近半个月的院,周翰在医院走廊里呆了13天。他无心工作,公司的事完全交给经国。他告诉经国他现在不能做任何决策,他没有心情,也没精力,他怕搞砸了。他夜夜都在这里,只有白天才离开一会儿,回去洗漱。他放心不下澧兰,担心仆役们照顾不周,他隔着窗子看澧兰逐渐康复。他在走廊里站了两夜后,护士们到了晚上就给他拖来一把躺椅,说是澧兰的安排。周翰心里刷地一下亮了天,第二天一早他就跑进病房,结果又被赶出来。
    澧兰被包得严严实实地从医院接回家,天气阴冷,周翰谨防她受凉坐下病来。周翰预先吩咐管家曹氏把暖气烧得足足的,壁炉也烧起来。澧兰上楼,周翰赶在她前面打开房门,澧兰径直从门前走过,待周翰反应过来,她已经进了自己从前的房间。
    “你要睡这里啊?好,我们搬过来。”
    “是我自己!”这是澧兰出事后第一次对周翰说话,也是最后一次。
    澧兰睡在沙发上,周翰坐在一旁无比怜爱地端详她。她虽然剪了短发,可一点也无损她的美貌,精雕细刻的脸上,不施脂粉;小巧的鼻子鼻梁挺直,鼻尖微微翘起,圆润光滑;花瓣一样的唇,色泽红润,暖香诱人;眉似远山,不描而黛,肌肤胜雪,鬓发如漆。她病后有些清减,大补的汤,她不喜欢喝,嫌油腻,周翰就让厨房变着各种花样来,终于她苍白的脸慢慢有了颜色。澧兰醒着时,他从不能靠近她,她不和他单独呆在一间屋里,不跟他说话,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他也不能碰她,一下也不行!她出院那天,周翰伸手去扶她,澧兰迅速闪开,她极其厌恶的表情,周翰一直都记得。她还很虚弱,吃个饭都会出一身虚汗,侍奉的婆子们告诉周翰。
    澧兰出院的第二天就要出门,被仆役们拦在大门口,说大少爷说了大少奶奶一个半月之内不能出门,请大少奶奶不要为难他们。周翰听说赶下楼去,拿自己的外套给澧兰披上,怕她受寒,澧兰直接把外套甩在地上,转身回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仆役和一脸酸楚的周翰。家人们的印象中一向温和体恤的大少奶奶从没这么失态过。澧兰给林氏打电话,要她来接自己,林氏态度坚决地告诉澧兰,没有夫家的允许,她不可归宁。转头林氏就通知了周翰,这回,她坚定地站在周翰这边。
    周翰一向讲科学,祖母吴氏惊闻澧兰出事,从南浔赶来上海,絮絮地跟周翰讲了诸多小产后的注意事项,为了澧兰,周翰就宁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他嘱咐婆子丫鬟们不让澧兰洗澡,结果澧兰回家当天就趁仆人们没注意,锁了浴室门淋浴、洗漱,空留一大群人在门外着急,场面十分壮观。素来不与仆役们置气的周翰暴怒,他站在门外又怕澧兰晕倒,又怕澧兰着凉。周翰忐忑不安地听着水声,他给澧兰定了一刻钟的期限,如果届时她还不出来,他就要破门而入。等澧兰裹了头发出来,周翰对仆人们的一腔怒火烟消云散,他一下子想起澧兰小时候洗了发之后的乖巧样,心动不已。
    他不让澧兰刷牙,吴氏说怕老了以后牙齿会早早松动,结果澧兰早早晚晚一次不落。澧兰闲着无聊,要看书,婆子们赶紧说大少爷吩咐了不许,怕落下病根,以后眼睛会疼。澧兰要去弹琴,婆子们又说大少爷也不让,怕以后手指疼。练字当然也不行,也是要手疼的。画画?除了怕手疼,还怕油彩颜料对身体不好,大少奶奶身子正弱。他哪这么多毛病!澧兰本待要用强,家人们齐齐跪下,说请大少奶奶不要为难他们。
    澧兰憋了半天,问,“那到底还能干什么?”
    “听音乐吧。”周翰拿了张唱片走进来,他放的正是《我记得那美妙的瞬间》,澧兰跟他说了这个曲子后,周翰亲自去买了来。澧兰迅速起身过去,把唱针推到一边,乐声戛然而止。“恐怕以后耳朵会聋!”她说。周翰半天没说话,他回去又拿了些唱片来,选一张播放,澧兰没再拒绝。丫鬟婆子们都感慨澧兰真是好命,国色天香且不说,还嫁个英俊多金、肯伏低做小的夫婿,不纳妾、不私婢,她这般折腾,宠幸一丝也不减。
    第35章 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 (20)
    澧兰的睫毛微微颤动,她醒了。周翰站起来,他要再碰碰运气,他是商人,永不言败!澧兰的目光直接穿过他,好像他不存在。
    “澧兰,”
    澧兰坐起来就往外去。
    “你别,你刚醒,别受凉,我出去。”周翰无论遭遇任何事,面对任何人,都有办法,除了澧兰。她是他的命,比他的命还重要!一个人拿自己的性命又能奈何?
    以前澧兰都在他怀里醒来,她一定要抱住他脖子温存一会儿再起床。她偶尔会像小猫一样在他怀里伸懒腰,弄得周翰心里起伏不定。她还帮他揉搓胳膊,说自己枕了一夜,怕他胳膊酸麻。“从此君王不早朝”,没错的,周翰由来已久的开早会的习惯至此废了,经理们都松了口气,想顾老板还是结婚的好。
    周翰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完了,他万分不舍,他尽一切努力去挽回。澧兰不肯听他说话,他就写信给她解释,每一封都毫无例外地被澧兰当着他的面直接扔到炉火里,根本都不打开。可他至死也不会放弃他的女孩儿,他从青年时就心无旁骛爱上的女孩儿。他痛悔自己彼时逞一时之气,纵一时之快,毁了他们的爱,带给澧兰无尽的伤害。他猜这六年半的无边快乐是偷来的幸福,老天终于发现,所以严厉地惩罚他,要他偿还。周翰夜里经常睡不着,他前半夜无比清醒,夜深人静时他能感受到有一把剃刀在他心上反反复复地划来划去,刺骨地疼。他就去回忆他跟澧兰的往日欢乐,来抵御这痛楚。等后半夜他终于迷迷糊糊睡着后,他在睡梦中会自然而然地伸手去够澧兰,他摸了个空就立刻惊醒,然后望着旁边的空枕,枯坐到天亮。周翰想起以前他都是搂着澧兰入睡,把她的头抵在自己下颚上。如果他夜里翻身不经意松开她,他在朦胧中也要再次拉扯澧兰入怀才能睡得安稳。开始澧兰不习惯,“很闷的,大家都睡不好。”她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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