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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水波粼粼,阳光直射而下,徐慨也不知站立了多久,回廊有浩浩荡荡一群人蜿蜒而来,为首的正是乾和殿大太监魏东来,见了徐慨,心头“啧”了一声——这素日板着脸冷着心肠的老四怎么今儿个也知道在太液池堵圣人了?
魏东来瞥了眼东边,今儿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升起呀!
“奴请秦王殿下安!”魏东来心里头腹诽,面上带着抹谁见了都亲近的笑,侧身让了随后而来的圣人。
圣人是去年过的四十吧?
瞧上去正春风得意,鬓间的须发黢黑发亮,面容和煦亲切。
“哟,老四进宫了?”
徐慨抿了抿嘴唇,埋了头,一撩袍子,“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魏东来眼神一使,身后跟着的女使内监埋头散去,自个儿也跟着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只做分毫不见——开玩笑!秦王老四是宫里头怎样一个人?不苟言笑,也不懂变通。说好听点是端正公平,说得难听点便是不近人情,这同八面玲珑的三皇子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说白了,人嫡出尊贵的二皇子也并没有拿架子!
这样的人,当着奴才,跪了地。
多半,这话儿不是好话,这事儿不是易事。
圣人倒不惊讶,笑呵呵地,“你这是作甚?今儿个早上吏部给你告了假,朕觉着惊讶。你是个天塌下来都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小时候发着高热也要闹着去学堂,今儿怎么就告假了?身子骨不爽利?”
圣人说起小时候的事儿,徐慨眼神软了软,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磕了个响头,“父皇,儿有罪!”
圣人手一抬,魏东来躬身搬了只蒙了凉席板子的杌凳。
“你说说,什么罪?”圣人既没开口让人唤起,语气也半分未变,听起来仍是乐呵呵的,让人听不出他的喜怒,“今儿个你没来上朝,勇毅侯府的左骁卫裴寺光、勇毅侯裴寺景也未上朝。前者报的是家中大事,后者报的是失踪。”
徐慨双手俯地。
阳光照在头顶上,汗水顺着额头留到面颊。
他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声音,“勇毅侯及其七子已死,尸身就在城外白石观,皆为儿子所杀。后者强掳良家女,企图行不轨,前者教子无方,纵容生事,言行无度,辱骂皇家颜面。儿子...”徐慨语气很平缓,如同陈述着旁人杂事,“儿子,皆一刀毙命。后又查,白石观为京中勋贵世家行苟且之事大开方便之门,挂羊头卖狗肉,以道家清净为幌子,实则内里污垢连天,儿子一怒之下便烧了白石观。”
徐慨从袖中掏出一本厚厚的账册,双手捧过头顶,“这是白石观近年来与勋贵豪门私相授受的账册。”
魏东来迈步接过。
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什么时候也没有。
徐慨不敢抬头。
他对这个父亲知之甚少。
也不如两个哥哥讨他喜欢。
他从小便不亲近父亲,一来是千秋宫嬷嬷的教导,君重于父,子轻于臣,他与圣人虽是父子,却更是君臣,不可仗着血缘有半分僭越,二来是两个哥哥占据了父亲所有的视线和关注,他性子冷淡,不屑于亦不善于做此事、出此言。
儿子与父亲,渐渐就淡了。
他不知,今日之举,是福是祸。
可他知,无论是君是臣,他都不应有所瞒骗。
徐慨跪得笔直,面色半分未动。
隔了许久,方听见圣人几声舒朗的笑。
“原以为是甚大事。”圣人笑了笑。
魏东来顺势将徐慨扶了起来。
徐慨撩袍站定,低着头,既不以圣人的笑而释怀,也不以琢磨不透圣人的态度而忐忑。
圣人看了看他,笑着让魏东来再搬一个杌凳,“坐吧。在太液池边站久了吧?朕看你额头上、背上全是汗。”圣人随手将那本账册丢到一边,笑容敛了敛,“杀了就杀了,人死了也复不了生。裴家这些时日,确是太狂妄了些——靖康翁主都哭到太妃跟前,裴家那老太太还敢放出狠话...”圣人微顿了顿,语气里带了点嘲意,“靖康翁主是老太妃的外孙女,身上流着徐家人的血!裴家竟也敢压着头欺负!今儿个不死,明儿个也有人给他收尸。”
这是徐慨第一次听见圣人明确地对臣子有点评。
徐慨不置一词。
他也没立场置词。
圣人没有问他话,他也不能随口搭腔——这就是君臣之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 油焖野鸡(中)
圣人不说话了。
徐慨也不说话了。
魏东来心里头有些好奇,非常抬起头来看看——这位冷面冷肠的主子爷究竟是怎么想的?
和皇帝单独说话的机会,纵使是皇子凤孙,也是少之又少!
老二老三那两个,一个说话条条是道,一个行为撒娇卖痴,更别提几位公主,恨不得琴棋书画、歌舞评弹全都在皇帝跟前日日来上一遍,生怕皇帝把自个儿忘了...
这位爷是个奇的。
圣人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他是指望着圣人给他找台阶、寻路子?
圣人话儿说完,再看向第四子,想了想,手上虚抬,“你说说吧,当时斩杀裴家父子时,有想过后路吗?裴家再坏再失势,也是丹书铁券之家,也有个在金吾卫领正二品高官的二房叔叔。做人,不可冲动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