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页
张三郎顿了顿,埋头想了想,突然嚷道,“还得有金乳酥!再来一盘金乳酥!”
隔壁桌的食客是新客人,来“时鲜”才吃了两三顿,见这油头粉面张三郎“吨吨吨”一顿点菜,冲同桌的友人挑了挑眉,朗声笑道,“这位客官,您别不知,这家食肆不兴点菜,都是掌柜的让你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什么食材新鲜吃什么!”
张三郎好久没装那啥了,清了清喉头,“那是您!”
一扬怀里刻了名儿的黑漆木牌子,洋洋得意,“北京城头一份儿!爷想啥时候来就啥时候来,想吃啥吃啥!这叫啥!这才叫个尊贵!”
隔壁桌的食客即刻吹胡子瞪眼,借着酒劲儿冲含钏嚷嚷,“掌柜的!这事儿当真?”
含钏笑眯眯颔首,“当真当真。这位是英国府的张三郎君,是咱‘时鲜’的贵客,您背后挂着的书画,杌桌上摆着的花斛,都是他老人家送的。”
食客蔑了张三郎一眼,目光轻蔑里带了四分羡慕三分嫉妒两分不甘。
张三郎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满足。
还是外面好呀...
我的快乐,又回来了...
既是张三郎要吃饭,含钏钻进灶房露了个手艺。
如今食肆里人员充足,光是大厨都是两个,一个是手艺愈发精湛的拉提,一个是在曹府灶房管事选拔赛里惜败却无比热爱庖厨的中年老大哥,副厨便是那三位手艺很不错的妈妈,崔二与阿蝉一个分管“时鲜”、一个分管“时甜”,人多的时候兼职跑堂、账房和小二,可谓是一专多能。
钟嬷嬷就负责对大账,和骑小乖。
老太太很是高兴,日日掏出私房银子给那秃骡子加餐,喂得走路外八字、肚子像饺子...
故而,含钏虽日日过来,却不一定进灶房做饭,除非来的是老客,或是抹不去面儿的贵客。
有些个消息灵通的客人听说了含钏被曹家找回去了,特来“时鲜”捧场,不为了吃饭,就为了和含钏搭上两句话,好同曹家拉拉近,故而含钏有时虽在食肆,遇到这样的食客,也只管避到后院去躲清静——“时鲜”就是个吃饭的地儿,论她是曹家姑娘,还是宫中御厨,在这儿都是厨子和掌柜;论食客是宫里的王爷,还是有钱的世家,在家都是来吃饭的人。
这规矩可不能变。
不能让吃饭的地方变了味儿。
如张三郎这般,对食物有天然敬畏与由衷热爱的食客,既是挚友又是知音,含钏自然鼎力招待。
除却张三郎点名要吃的菜式,含钏多加了盘奶汁高笋,意味着高中,清炒了份儿菜心,荤素搭配,干活不累。
含钏亲端了托盘出来,在围兜上擦了擦手,端了碗芝麻园子做夜宵,陪张三郎慢条斯理地吃晚饭。
张三郎率先夹了一筷子肠头,眯着眼睛嚼巴,满足地长长喟叹,“啊...就是这个味儿...”
含钏笑眯眯的,“您甭跟这儿演,我可是日日送了食盒的,您自个儿打听打听满北京城,谁家吃过‘时鲜’的外带?待遇够好了!别一副刚从深山里放出来的样儿!”
张三郎再夹了块儿芙蓉鸡片,摆摆手,“您不懂。在食肆里坐着吃,和您送上门憋着吃,这是两回事儿!更甭说,考前那几天,老师傅日日守着我呀,觉不可睡够,饭不可吃足,日日除了写文章,还是写文章!除了背文章,还是背文章...”
张三郎指着自个儿脸,“您细瞅瞅,我现在是不是长得四平八稳的,特像文章?”
含钏捂着嘴笑弯了眼。
和老友说说话,吃吃饭,真是天下间一大幸事。
张三郎一边说,一边也没耽误吃,把整条鳜鱼扒拉了下来,一口鱼肉一口葱丝儿,再蘸一口酸甜酱汁,“小小一个秀才,没啥说头,甭说我了,说说您!”再放了一块儿纤排入口,纤排是一早炖上的,软烂得一入口,骨头与肉瞬时分开,眯了眯眼,“您这是怎么一眨眼,便摇身一变成了漕帮大小姐了?”
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
含钏长话短说,将认亲时的场景给张秀才作了简要汇报,着重感谢了对他送过来的那张英国公名帖的感激。
张三郎摆摆手,“那名帖是我爹让我给的,您来我张家,还需要名帖?”
含钏一愣。
张三郎埋头又扒了口食儿,瓮声瓮气地,“我本来只准备了两木匣子银子,我爹不知从哪儿知道咱两的交情,立刻摁了张名帖叫一并送过来,说是...”张三郎歪着头想了想,“说是既两家有渊源,便该多走动走动,千万甭生疏了去。”
含钏这些时日在曹家的耳濡目染下,进展飞速,一下子就明白了。
英国公张家是老牌世家,这一辈儿却无人正经八百地入仕当官,他们曹家却是根正苗红的帮会头子、当朝新贵,虽炙手可热,却根基不稳,一老一新,趁着她与张三郎的交情搭上了线,两家都高兴。
她和张三郎的情谊,不拘束于门第、阶层和家族。
既做了朋友,又可互惠互利,那也挺好的。
就像她和岳七娘,既是朋友,又是漕运生意上的伙伴,她靠着岳七娘从福建运过来的好货,撺下了好几道好菜,据说岳七娘凭着这桩漕运生意,在素来善于打理庶务的蒋家更有几分得脸...
含钏笑着给张三郎斟了山楂茶,“那行。赶明儿我和我家老太太就递了帖子来叨扰您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