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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孩子玩得起劲,轮流往冰冷刺骨的井水里按他,边笑边骂,直到闹累了,才在镇内不知谁家传回来的一声吆喝里哄然散去。
只剩那个孩子闭着眼靠在井边,满身狼狈,死了似的一动不动。
雨里,林青鸦静默地走下石桥的最后一节。踩上土地那一瞬,泥浆涌上,给雪白的鞋袜抹上污浊。
她没低头,走过去。
井篷子还有些漏雨。
那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低垂着头,黑色的发湿透了,微打着卷儿贴在额角。他皮肤苍白,像不见天日的那种,也没一丝血色。
林青鸦停下许久,他才很轻很慢地动了动。
沾着水滴的细密眼睫掀起来,露出一双乌黑、近冰冷的眼瞳。
他长了一张很薄的唇,轻轻一抿就是凌厉又讥讽的弧度,少年人的声音被水呛得低哑,拿路边的丧家野狗似的眼神望她。
“看什么?”
“……”
他冷冰冰地笑起来,扫过她那一身连着雪白兜帽的观音长帔,落回兜帽下女孩干净的脸上。
声音哑得颤栗,却仍笑着——
“哦,你也想上来爽一下?”
“……”
林青鸦依旧没说话。
她只是在那孩子冰冷又阴沉的目光下走近了。到最近处,她慢慢蹲下去,没有在乎雪白的长帔尾摆没入潮湿污脏的泥水里。
林青鸦拿出一条戏用的刺绣手绢,递向他。
少年没接,微微勾翘的眼尾扬起来望她。美则美矣,可惜眼神凶恶,像只路边随时要扑上来撕咬开她颈子的野犬。
林青鸦垂下眼,手跟着落下去——
手帕被女孩细白的、仿佛一折就断的手指,按在那个被少年紧紧抱在怀里的木盒上。
在少年僵住的眼神里,她把那个溅上雨水污泥的骨灰盒,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雪白帕子上,开出一两朵灰色的花。
“林青鸦。”
“——”
林青鸦手指一僵。
认知被陡然抽离这具十二岁的身体,她清晰地想起:至少在这里,这个孩子还不可能知道她的名字。
不等林青鸦再抬头去看那个孩子,黑暗笼罩下来。
在意识的最后一点清醒里,某个低哑的、笑得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记忆的角落追出来——
【你杀了我吧,青鸦。】
“叮铃铃!”
“——”
林青鸦蓦然惊醒。
卧房昏暗。
只有窗帘的缝隙处透着几丝光亮,盈盈地落在地板上。
座机的电话铃声还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林青鸦侧身接起,听话筒里传出对方焦急的声音。
“林小姐,您母亲今早的情绪状态不太好,能麻烦您过来一趟吗?”
“……好。”
凌晨五点多,北城的路上也正空旷。林青鸦只能用住处的座机电话,拎了睡梦里的白思思出来。
白·苦力工·思思打着呵欠,开车送林青鸦去了北城城郊一家疗养院里。
林青鸦独自上到顶楼最东边那间单人病房,她进去时,林芳景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
屋里的灯暗着,只开了门旁的一盏,女人侧背对着房门,一个人坐在窗边的轮椅里,腿上盖着条刺绣花毯,安安静静地眺着窗外。
天边太阳将起未起,天际线被拉出一段圆弧的白,一线艳丽的红压在云下,金色跃跃欲出。
这样遥远宏大的景,更衬得轮椅里那道身影瘦小、孑然。
像是随时都会被尚未消褪的夜色吞没。
“林小姐,你来了啊。”
“……”
房内声音忽作,林青鸦一垂眼,压下眼底涌起的潮意和情绪。负责照顾林芳景的护工拿着暖水瓶走到她面前,放轻声音。
“她刚平静下来,这会儿不理人的。林小姐,我们出去说吧?”
“嗯。”
林青鸦看向窗前的女人背影。林芳景像没有察觉她的到来,不曾回过头。
林青鸦垂了眼,踏出病房。
长廊寂静清冷。
林青鸦走去护工身旁,主动问:“杜阿姨,今早发生什么了?”
“唉,怪我。凌晨三点多的时候你母亲说睡不着,要起来看电视,我给她打开以后去了洗手间。结果还没出来,就听见她在屋里闹起来了。”
“是为什么事?”
“我出来一看,才发现那个电视里在放一个节目,”护工露出歉意,“节目里就有你跟我说的,那个不能叫您母亲听见名字的虞,虞什么来着……”
林青鸦眼帘一压。
“虞瑶。”
“哎对,就她!”
护工还想自责几句,却在后知后觉从那两字里听出的情绪中卡住了。她迟疑抬头,看向身前。
不是她的错觉。
站在半明半昧的长廊晨光里,那个素来清雅得叫人察觉不出情绪的林家小姐,眉眼间分明浸起冰雪似的凉意。
护工纠结了下,还是没忍住小心地轻声问:“林小姐,这个虞瑶和您家,是个什么关系?”
“没什么,”林青鸦回神,淡淡起眼,“故人而已。”
“哦……”
护工没再追问下去。
尽管林芳景对女儿的到来毫无知觉,林青鸦依旧在病房里陪着她用过早餐,又待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