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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贵一心想着淑媛娘娘交代的任务,没接元夕话茬。半晌,才自顾自地说道:殿下,淑媛娘娘那里
我去见,我去见不就好了嘛!
因为范淑媛自多年前生了背疽,背疽病情加重,又窜了头疽,她便一直被皇帝冷落在冷宫。直到大魏南迁,她的病情加重又反复,简直满身满头都长满了骇人的疽疮。这一下,不要说是皇帝,就连她自己的儿子,元夕都开始嫌弃起她了。
因了范淑艳长疽疮,元夕自幼便被人冷落嘲笑。皇帝厌恶他娘,连带着对他也不咸不淡。皇帝的态度影响了宫中的所有人,就连宫里的宫人与太监,有时候都要欺负到他们的头顶上。
在元夕年幼的心中,他有很多时候,是非常的憎恶他的母妃的。因了他母妃这个怪病,他简直就在全世界面前抬不起头。虽为人子,但有时候他总免不了恶毒地想,若是她的母妃一了百了该有多好。
但事与愿违,他母妃的命总是那样硬!
元夕面无表情地站在范淑媛的病榻前。
大殿内因了天色渐暗的缘故,显出一些既昏黄又灰败的颜色。殿内陈设简陋,毫无美感可言,空气中还夹杂着草药的苦腥,闻之让人非常的不舒服。
元夕抽了抽鼻子,似乎对自己身处的环境十分的嫌弃。
消瘦到快成骨头架子的范淑媛坐在榻上,望着面前那对自己简直不念及亲情的儿子,心中一阵悲哀。但她到底是他的亲娘,全心全意都在他的身上,见他能来,她心中仍旧是高兴的。
夕儿,你好久不来看娘了。范淑媛道。
她的声音因为不常说话,变得有些嘶哑,加上她实在形容难看,让她多少给人一种面目可憎的感觉。
元夕只往范淑媛脸上看了一眼,就觉得那疽疮可怖骇人,顿时心惊肉跳,当即将头深深地低下,那一双眼睛只管望着自己的鞋尖。
被元夕的举动刺激,范淑媛心中一阵刺痛。但她很快却又稳住心神,望着那面前远远站着的元夕,脸上带了些凄苦的慈爱。
夕儿,听闻你父皇最近封了十二皇子与十三皇子为郡王,你是不是因为没在分封之列,所以生气了?范淑媛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向元夕,希望能够得到回答,但心中着实又怕得到答案。
范淑媛哪壶不开提哪壶,元夕闻言,神色微动,继而阴阳怪气地抬了眼瞪向范淑媛:母妃,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声色俱厉地说,继而嗤道:我为何不被分封,难道你不知道?
范淑媛当然知道,当即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好半天,她这才又抬起头来,望着元夕:夕儿,若不然母妃去求求你父皇,他曾经那样喜欢你,还夸过你虚心好学,这次分封,他怕不是把你给漏了
范淑媛掬起一抹尴尬的笑容,带着一些乞求意味:母妃是得了疽疮,形容丑陋,但我的儿子不一样,你美玉良金,经明行修,若因母妃受到连累,就不好了。一面说,她一面就要站起身子。
因为头疽,她的头上几乎只有稀薄的一层头发,这般甫站起身子,她满头的疽疮顷刻间就放大在元夕眼前。
元夕一连后退几步,方站定,便向范淑媛大声斥道:你做什么去,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多吗?!
那范淑媛步子一顿,苦笑着抬头,望着元夕,整个人几乎化为了可怜巴巴的化身:是母妃不好。
呵。元夕冷笑。
他站在阴影中,几次想要掉头就走,但因为顾念着范淑媛的病不能受刺激,便咬着牙站在这儿与她大眼瞪小眼。
这般面面相觑是最为煎熬的。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嫌弃自己嫌弃的要死,范淑媛屡屡受挫的身心依旧一晃,心中那原本快要大过天的悲伤又继续放大,她几乎要从这过度的悲伤中就此昏厥过去。
望着元夕,她几欲张口,才勉强才将一句完整的话说出口去:夕儿,真是对不住,是母妃连累你了。
范淑媛是在诚心道歉,但这道歉听在多年饱受白眼的元夕耳中,不知怎的却总像是隔靴搔痒,连带着那道歉的话,都跟着带了许多风轻云淡,带了许多漫不经心。
他胸中苦痛,在外人面前无法表露,但面对着自己的母妃时,却多少有些放任自流了。
他阴阳怪气道:母妃,你既知连累,当初为何要生我,让我平白在这世上受罪呢?!
这一句话是非常的蛮不讲理了,但不知怎的范淑媛却听进了耳朵。
她愧疚地走上前去想要拉一拉儿子尚且稚嫩的胳膊,然那手方举起,她却又怕元夕会嫌恶,只好自嘲地又将手缩回去,成了一个更加畏畏缩缩的可恶模样。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干涩的眼中有温热的潮湿氤氲。
夕儿,若母妃有先见,我宁可自己没有活在世上。她说完这一句话,悠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那眼中的潮湿汇聚凝结,终成为一颗眼泪,狠狠地砸在了她苍白到不似活人的手背。
元夕毫不留情地道:那既然如此,你为何还不去死呢?
范淑媛一顿,所有的气力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她那早就被病痛折磨到不成人形的身形,顷刻之间就要成为一个坍圮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