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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为了女儿,她不得不做主答应下来。就依照燕攸宁的想法,将霍西洲的尸骨安顿于城郊马场外,寻个还算体面的地方,埋了。
此番朝廷军队征讨南蛮,大获全胜,本该笼罩在激动沸腾中的长安城,却民服缟素,沉浸在一片肃穆的悲怆氛围中。
燕攸宁大病了一个月,身体以肉眼可见的态势垮了下去,到了后来,近乎骨瘦如柴。
太医院的院首都在天子隆恩浩荡叮嘱之下,来到了夏国公府亲自为燕攸宁看诊。可惜病人求生意志薄弱,加上先天本就体弱,实在是没有办法。
用了许多药,都如泥牛入海。不单身体没有好转,就连眼睛,院首也遗憾地告知国公夫妇:“郡主的双眼,只怕是会永久失明。”
公府上下无不骇然,燕昇与卢氏私下里交谈,对燕攸宁既心疼,更多的却是失望。
女儿一心扑在姓霍的小子身上,如今他死了,她把自己也弄得不人不鬼,实在是太不争气。
这数月以来,从马场回来之后,燕攸宁在父母跟前积攒的好感信任,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燕昇对女儿的拳拳爱护之心,至此崩溃。
“唉!她若如此,我看就由她!人要是想死,阎王爷也拦不住。我们当父母的,难不成还能一辈子守在她跟前寸步不离吗?要说争气,那还是阿墨争气!我实在不明,那贱如草芥的马奴有什么好值得堂堂公府娘子惦记!”
燕昇在寝房外踱步来回。
卢氏只顾伤心垂泪,到底阿胭是自己生的,她不像丈夫这么无情。
屋内,蓦然传来轻盈的呓语:“爹,娘。”
卢氏恍然吃惊:“是阿胭,阿胭醒了!”
她推门而入,扑到燕攸宁病榻边上,见燕攸宁的两颊上肉迅速消减了下去,满脸病色,精神不济,只剩眼眶里一双乌黑的眸,还间或转动着,但里边却是一片冷墨无光,仿佛照不见外界丝毫的影。
卢氏拍着燕攸宁瘦削的背,心疼地道:“阿胭,你想要什么?跟娘说。”
燕攸宁迟疑半晌,用无力的气音,缓缓说道:“令父母伤心、难过,是阿胭的不是。阿胭心思不静,难以养病,在国公府,于父母更是连累。”
“你想回马场?”燕昇插话道,“马场简陋,你如今身为郡主,怎能回那等腌臜地方,难不成是还惦着葬在马场外边的那小子?”
不待说完,燕昇的口吻已变得讥诮。
燕攸宁将头轻摇:“请爹娘应允,女儿想去紫云观,一面休养,一面带发修行,赎我的罪过。”
第61章 你要侮辱我,只能侮辱我……
燕昇听得心惊:“紫云观?”
紫云观自前朝元帝始立, 迄今已有近三百年,号天下第一观,藏于青霞山中, 云深隐匿处。
燕攸宁要去紫云观养病, 前两天院首确实说了,她这是心结难除, 换个清净点的地方治病会更好。青霞山中,与暮鼓晨钟为伴, 倒是个好去处。
只是, “何罪要赎?”
燕昇现在一点不愿听燕攸宁再说什么“惹得父母悬心是为不孝大罪”, 她要真那么孝顺, 就会听自己的话不为了霍西洲这般作践自己!
但燕昇发觉自己竟是想错了,燕攸宁曼声道:“我错在不该让洲郎去从军, 失去他,固然是我咎由自取,但是……”
他因为我几世不得善终, 我愿替他祈福,引渡亡魂。
来世, 不必遇见我。
燕昇气得不轻, 瞳孔瞪大, 若这不是自己的女儿, 他已经一巴掌打到了燕攸宁的脸颊上。
卢氏噙泪道:“夫君, 女儿要去紫云观带发修行, 你看这可如何是好?”
燕昇甩袖离去:“她要去就让她去, 自今以后,莫入我燕家大门!看她是为了霍西洲着了魔了!”
卢氏怔住了,不曾想丈夫绝情起来, 居然是如此绝情,正要劝燕攸宁,让她对燕昇服个软,只要她认了错,待府里好好养病,她爹定是会原谅的。
在卢氏心中,阿胭乖巧懂事,听话,善解人意,必能明白父母心底的痛。
正要好好对她说,劝她,燕攸宁已经赶在了她前头:“女儿多谢爹。”
卢氏一听,绝望了,清泪滚滚而出。
燕攸宁微笑:“我想,明日便走。”
他的尸骨已经入土,偌大长安,细想来值得眷恋的不过二三,纵然留下,余生也一眼望得到头,无以为盼。不如归去。
燕昇恨她绝情无义,说走就走,一日都不愿多留,见夫人还跟她尝试着说好话流眼泪,更觉烦躁,扯起夫人手腕,拉她匆匆出了寝房大门。
“夫君?”
“执迷不悟,不必再劝了,你找两个婆子,和绯衣,明日就送她去青霞山。我倒要看她脾气有多硬!”
燕昇冷面讥讽道,转身离去。
永宁郡主与已故灵威将军二人相识于微,早在马场时就已情投意合,此事长安人尽皆知。但尽管如此,当夏国公府的嫡娘子要到山中带发修行时,还是令不少人震惊的。
天子就曾感慨:“朕欠了永宁郡主一个夫婿。”
那收殓回来的破败的尸骸,也曾是鲜活的,青春的,曾是春闺梦里人。
一战扬名,白骨骷髅。
实在令人扼腕唏嘘。
燕攸宁带走了霍西洲剩下来的盔甲残片,与那柄折断得难以粘连的铁剑,乘车,去往数百里之遥外的青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