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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颐行大事儿上脑子还是清醒的,虽说在皇帝面前她经常犯浑,但太后和皇帝不一样,长辈的喜恶也许就在一瞬,没有那么多理所当然的包涵。便在绣墩儿上微微欠了欠身,含笑向太后道:“这会子正是大暑芯儿里,走出去多热的。等天儿凉快些了,太后爱挪动了,奴才再陪您上外八庙进香去。”
所以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和妃憋着坏似的调唆,太后哪能看不出来。她是瞧着纯妃受宠,心里不受用,这才想尽法子搬弄是非。不就是因为前皇后在外八庙修行嘛,太后凉凉从和妃身上调开了视线,转而对颐行道:“拜佛进香看的是虔诚,天儿虽热,也不是不能去。不过寻常日子不及初一十五好,今儿二十,等再过上十来天的,看看皇帝得不得闲。到时候我带上你们,好好给菩萨磕头,求菩萨保佑咱们大英国泰民安,你呢,早早儿遇喜得个小阿哥,这回避暑就算来着了。”
你啊你,太后眼里除了老姑奶奶,就没旁人了。挑起了话头子的和妃全然被排除在外,在这里呆着也是难受,又略坐了会儿,便借故辞了出来。
园子里古木参天,走在底下倒是阴凉,但心境儿也像前头假山石子上流淌的水一样,凉到了根儿上。
“你都瞧见了吧?人比人气死人,太后的心呐,都偏到胳肢窝去了。”和妃望着远处的景致,喃喃自语着,“什么位分不位分的,在她们眼里算个什么呀。我如今是体会到了贵妃她们的难处,纯妃一个人,把咱们这群老人儿全打趴下了,真是好厉害的角儿啊。”
主子置着气,奴才自然也挑她爱听的说。鹂儿搀着她的胳膊,轻笑了一声道:“如今的纯妃,不就是当年的太后吗,怪道她们投缘,这种做派您学不会,宫里头那三位娘娘也学不会。早前奴才还说呢,那三位倒了台,好歹该把您挑在大拇哥上了,谁知竟是这样了局。皇上宠爱谁不按资历,后宫里头排位也不讲究位分资历,说出去还不如大家子有体统。”
是啊,这可太叫人不平了,本以为自己好歹熬出了头,谁知道一个犯官家眷,短短两个月从答应升到了妃位,简直小孩儿过家家一般儿戏。
究其根本,还是这宫廷本来就荒诞,见过了先帝爷彤常在的和妃怀揣着一个惊天的秘密,原想告诉皇上的,没曾想刚开口就给撅回姥姥家了。皇上稳稳主宰这江山,自然一切静好,可他哪儿知道灯下黑,都黑得没边没沿了。
和妃频频摇着脑袋,为这事儿,昨儿一晚上没睡好,想得都快魔怔了,又不能和旁人提起,只好再三问鹂儿:“你说,我究竟该不该信彤常在的话?”
信不信,其实全在对自己有没有益。倘或有好处,那自然得信,老姑奶奶立了一回功,青云直上,试问后宫哪个嫔妃不羡慕她的好运气?如今一个妙哉的机会放在自己眼前,用不着她做太多,只要把人引到皇上面前就成了,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细想起来,昨儿上帝阁的经历像个梦似的,至今还让人背上一阵阵起汗。
宫里头晚膳进得早,一般申正时候开始,逢上有赐宴,酉时前后也就结束了。夏季昼长夜短,酉时太阳还在天上挂着呢,宴散过后她百无聊赖,没有男人伴着,自己总得开解开解自己,便和鹂儿作伴,一直顺着水榭往东逛逛。
然而走到上帝阁的第三重院落时,花圃后闪出个人影来,穿着破旧的宫装氅衣,低着头毕恭毕敬向她行礼,口称“恭请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和妃恍惚了,这还是头一回有人管她叫皇后娘娘呢,就算认错了人,也还是让她短暂地受用了一下。
可是当那个宫人抬起脸的时候,她吓得心头一咯噔,因为那张脸被火烧过,半边姿容娟秀,另半边却面目全非了。
这回皇后也不想当了,匆匆说:“你认错人了。”转身就要走。
结果那宫人拦住了她的去路,惆怅地说:“您这相貌,竟和先皇后一模一样,想是先皇后转世投胎,又回热河来了。”
和妃起先听得疑惑,后来才弄明白,她所谓的先皇后,是先帝爷早逝的元后。
得知自己和前人长得一模一样,这点引发了她的好奇,甚至有种茅塞顿开之感,太后对那三妃都不错,唯独对自己淡淡的,难道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既然如此,就得继续听下去,听那宫人哀伤地追忆,说先帝爷和先皇后恩爱,后来先皇后莫名得了急症崩逝,第二年先帝爷便带着后宫众人来承德避暑,这才有了太后出头的机会。
“您瞧我这张脸,怪吓人的吧,其实我是先帝爷的彤常在。”她摸着自己的脸颊,陷入无边的回忆里,梦呓般说,“我也曾深受先帝爷恩宠,先帝爷说我有大行皇后风骨,初到承德的时候夜夜翻我牌子,枕边蜜语说得多好啊,说只要怀上龙种,即刻就升我的位份。我那会儿心思单纯,又承受天恩,只愿两情长久,并不在乎什么位分。可是后来,沁贵人买通了先帝跟前大太监,使尽浑身解数勾引先帝,终于先帝爷被她迷得失魂落魄,就此把我抛在了脑后。我原不是个爱挣的人,也明白花无百日红的道理,大不了往后仍旧过原来的日子就是了,可沁贵人霸揽得宽,指使看园子的太监放火烧我的住所,把我的脸毁成这模样。先帝再也不愿见我了,临走没有带上我,把我连同承德收下的几个答应,一块儿留在了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