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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美人闻言反倒极轻的笑了笑道:“多谢郎君好意,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
陈玄听不懂她话中之意,却觉得她表情不同寻常,待在想说什么,只见她再拜道:“金水桥就在前方,郎君自去。”说完便径自离开了。
陈玄望着风中她不盈一握的背影,心下想的却是,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遇。
阿素浑浑噩噩,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劈成了两半。自耶兄殁后,阿娘就像换了个人,欲壑难填,与宗室谋欲兴废立,事败而不自知,她本想写信劝她放手,然送出了信,却是这样的结局。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长秋殿。十数位宫人围了上来,将她簇拥着,小心翼翼为她褪下被夜雨沾湿的绿帔,散开的金红八破裙迤逦委地。
早膳还未用,却蓝端来一碗甜羮,阿素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内心似有火在烧,一点也味觉也无。身边宫人望着她苍白的面庞一阵惊惶,青窈走上前来,阿素命她去取朝服来。
阿素终于懂得自己为何会做那个梦,因为梦里的人最终一个个都离开她了。
而现在回想起来,大约那日他便看出了她的意图,却没有揭穿,于是再回想起那些手段,在他面前就显得越发拙劣。
摆脱那些不堪的回忆,阿素伸展双手,赤足踩在大食毯细密而柔软的长绒上,任那些宫人为自己换上袆衣,从绣着五彩翚翟的深青色大袖探出指尖,身后之人便为她束好腰身。地龙烧得很暖,微微有些发烫。这朝服正是受册为皇后那日穿过的,如今她重新穿上,等着接诏。
一旁的青窈不知发生何事,忧心忡忡,扶她走过伶仃的小山屏,支离的铜鹤灯,最终跪坐梳案前的瑞兽葡萄镜前。
青窈在她耳畔轻声道:“圣人不过是要殿下服软,与他求情,大长公主毕竟是殿下亲母,情有可原,圣人念及往日情分,必不至于……”
太天真了,她想。已是穷途末路,无可挽回。
阿素抬头望着深邃的大殿,据说她的祖父便出生在这长秋殿中,只是元家的天下终究被宇文氏夺了,然而宇文氏也未传过两代,如今这天下是李家的。
她是元氏皇族最后的血脉,自不能做大周第一位废后,辱没门风。
打定主意,阿素唤却蓝为自己梳妆。青窈在身后为她梳起乌发,十二位宫人捧着簪匣宝函依次排开,她却弃了十二树花钗宝钿,只选了最爱的那只金镶玉凤首双翠蝶步摇。青窈手一顿,却依旧小心取了,仔细为她簪上,其下缀有金玉,细小离披纷垂,纤巧繁丽。
阿素望着镜中的自己,青黛染就横云眉,牡丹蕊敷额黄色,眉心一点螺片花钿,衬得眼下的一点朱红殷殷如泪,只是唇色却有些苍白。
却蓝见状取过那个鸂鶒鸟玉盒,阿素见到这玉盒便想起里面盛着的口脂。宫中的口脂一向是尚药局的合口脂匠人做的,长平向来不喜,便亲手用牛髓、紫草又糅以辛夷熬煎,又在其中加了甘松香与白檀香,旋开盒盖果然芬馥宜人,色彩瑰丽。
长平见识广博,阿素却不甚在意细枝末节,更懒为唇妆,收到馈赠后便置之一旁。此时想到终有一别,怔了片刻,便伸手以指尖沾取少许,在唇上点匀,果然润泽鲜丽。
然而即便再拖延,也有妆成的一刻。阿素叹了口气,命青窈取过那只尘封已久的四方檀木盒,青窈一怔,身体一颤,阿素知道自己这侍女向来了解自己,必已猜出她心中所想。
阿素见她慢吞吞地似是有意拖延,叹了口气道:“快些,一会宣敕的令使便要来了。”青窈含着泪望着她,还是依言去取了。
阿素从青窈手中接过四方盒,手指轻抚上面嵌的贝母云纹,轻轻一扣,那盒盖便开了。
这盒中之物也无甚稀奇,不过三样。一件是一枚万字纹团花素锦囊,里面是出生时耶娘在慈圣寺中为她求取的平安符,大婚前一直贴身戴着,有些旧了。阿素挑起那根十六股旧红绳,重新将它系在颈中。另一样是一把短刀,银制的刀鞘上镶着一枚耀目的红宝,抽出刀刃来寒芒逼人,是从战场白骨中寻来的阿兄唯一的遗物,阿素将它也佩在身上。
而最后一件玉带钩,是大婚那日从他的婚服上偷偷扯下来藏着的,阿素将那玉带钩握在手里,重又放了回去,合上了盖子。
吞金,割腕还是悬梁,阿素思考这件事。然而望着那些华美的钗簪钿珰,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感觉吞金实有些难度,便挥了挥手,将那些华贵的钗翠都赏了下去。
此时她身边宫人都也明白了些,已经跪着哭倒了一地,吵得她头痛。阿素按了按额角,只能开始考虑第二个法子,割腕。只是她伸出手,看着自己皓白腕子,有些舍不得,实则是怕疼得紧。身边的宫人哭得她意乱,让她不得不做个决断。
于是她便命人搬高案来,青窈红着眼睛,站着一动也不动。阿素只能自己动手,寻了个高几站了上去,扯下来梁上的半幅鲛纱,打了个结,试了试,意料之中的结实。
青窈死死地拽住她华裳的一角,要将她拉下来,争执间,殿外一片喧哗。
果然,她抬头的瞬间,殿外宦者声音清朗唱赞道:“圣人至。”
阿素心中便一颤,她原以为是宣敕的令使,却没想到他竟亲自来了。
一片伏地瑟瑟发抖的宫人身前他踏金乌而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