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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玄微听见那句“哥哥”就头疼,闭了闭眼睛:“别用他的嘴胡乱说话。”
“嘻嘻,”他笑道,“忘啦,你们是……怎么说的,相好的,姘头,小情人儿?”他勾了勾手指,一具尸体颤悠悠地爬了出来,又噗通一声朝着薛玄微跪下了。
那尸体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直到血花四溅,脑仁崩裂。然后无数的尸体,都缓缓地站了起来,也朝他跪下,不多时,从四面八方响起阵阵的以头抢地之声。
尸海齐齐哭嚎:“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
薛玄微退了半步,振袖一挥,磕头的尸群被撞飞在墙垣上,然而无济于事,它们只是一具具没有意识的躯壳,会再一次从灰尘中爬起来,爬到他跟前,伸手去抓他的衣摆袖角:“好饿啊,救我们啊……”
“他们在求你呢。”“萧倚鹤”笑嘻嘻地问,他托着腮,看底下那清风明月似的道人眉头深蹙,“你救吗,会救吧?救救他们吧,就像我当初一样。”
他两手一抬,血雾卷着腾腾煞气,愈加浓厚:“我偏要他们尝尝一刀一刀割自己肉、放自己血的滋味!”
客栈中已经打成一团,鬼境中灵气稀薄,众人举刀互砍,和肉搏无异。朝闻道几人夹在中间,劈晕了这个又弄醒了那个,忙得不可开交。
薛玄微迈上屋檐,正提剑,对面萧倚鹤突然张口唤道:“吴月儿!你忘了阿娘曾经说过什么?”
“吴月儿”,或者说此刻俯身在萧倚鹤体内的灵体闻言一顿,怒道:“你偷看我的记忆!”
萧倚鹤好笑道:“你都能偷看我的,偷看薛宗主的,凭什么我不能偷看你的呀?”
说时迟那时快,他撕开手腕上的包扎,拍掌而起,四张血符唰然飞上半空,萦绕在自己四周,凝结成一道道金线,从四面八方将自己缠紧。
“……”薛玄微看他动手将自己裹得似个金丝缠尾虾,又自己与自己口齿互驳,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萧倚鹤当空翻了个白眼:“看什么呢薛宗主,好看吗?我好容易把她定住了,快把她拽出来啊!”
薛玄微抿了一下薄唇,隔空一掌拍向“萧倚鹤”面门,喝道:“出来!”
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吴月儿”从萧倚鹤体内生生地拔了出来,似个矮小姑娘的模样,正是先前在街口冲撞萧倚鹤的小乞儿。她挣扎尖叫这被按向地面,动弹不得。
薛玄微:“缚!”
那用萧倚鹤鲜血凝成的金灵丝,竟也听从薛玄微的号令,骤然散开,又调头一寸寸缚在“吴月儿”身上。
“阿娘说的都是假的!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好人!”她呈现出痛苦挣扎之姿,发出怒吼,躯体剧烈扭动,那张娇美可爱的脸上散去了几分煞气,竟露出几分乞怜。
她呜呜哭着向萧倚鹤伸出手来,喉咙滚动,两行血泪自清澈乌瞳中流下:“哥哥,好疼……我好疼啊……”
萧倚鹤身体吸收了太多阴气,跌跪在地,嘴唇苍白道:“你叫哥哥也没用啊,哥哥也疼着呢!”
不经意间,他看向吴月儿伸出的手臂,竟有片片“鱼鳞”一般的纹路,埋在肌肤之下,仿佛是刻在血肉当中。这不是鳞片,他想,人不可能会在血肉之下生出鳞片。
这更像是……
结合之前吴月儿“啖肉饮血”的控诉,萧倚鹤赫然大惊。
此时吴月儿眼见装可怜不成,猝然煞气暴涨,撕扯身上的束缚,两道金线被生生挣断!
眼看即将挣脱,她便不管不顾地挤出一只血染的利爪,迅疾刺向萧倚鹤,大有鱼死网破之意。
——刹那一道流光飞影,薛玄微扬手斥剑,当胸而过!
吴月儿高声怒号,霎时间身形迸裂,散做漫天萤火,铺天盖地。萤火飞上天去,凝散又汇聚,从中响起一句又一句的哀喊——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菩萨,救苦救难的观音!”
“你要救我们啊……”
点点流萤落在众人肩头,他们都听见了——风语哭,天嚎泣,是黛川,好像又不太是。
萧倚鹤觉得自己缓缓地、缓缓地向云端去,站在云层之上,见下面红尘万丈,人海茫茫。
看见山崩地裂,河川改道,天降大饥,看到人们朝着破庙里的一个乞儿跪拜,涕泗滂沱,血泪齐下。
他还要上浮,浮到黑压压的虚无里去——
然后突然万丈之下,仿佛一只结实有力的手挽住了他的脚,一下子将他拽了回去,从万丈高空跌落平地,被一双手稳稳接住,那温度似曾相识。
萧倚鹤一个激灵回魂,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薛玄微带下了屋檐,正在客栈当中。
他想到被拉入鬼境前,黛川城中随处可见的小石龛,路凌风说过,石龛中供奉着的“小观音”生前就曾是小乞丐,天灾之时救下了城中上千黎民百姓,对黛川有大功德。
天灾,正是那场大饥荒!吴月儿就是他们供奉的小观音!
可是有大功德的善人被供奉为平安仙,按理说是能以“灵体”游走于人间的,为何她会跌入鬼境?
他方才虽粗糙窥到了吴月儿的一丝记忆,但并未看到更多,一时想不通其中关节,只好收回心思。
蓦地感觉肩头一暖,低头看去,是不知何时被薛玄微披过来的一袭玄色道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