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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顿一顿,又道:“赐府邸,赐奴仆百人,美姬十人,钦此。”
众人面面相觑,若不是皇帝还在上首,便忍不住要交头耳语一番。
皇帝亲赐美人,倒不是什么稀罕事。稀罕的是,皇子出宫开府,却不封王。这在世人眼中,简直是尴尬至极。
况且依照大盛朝的规矩,皇子大多是及冠后封王开府,如今提前开了府,那等到及冠的时候,是否还会加封,便是未知之数。
这究竟是赏赐,还是责罚,谁也说不清楚。
唯独知道的一点,便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哪怕那七皇子再是不愿,也只能低头谢恩。
果然,伏环念罢,又高声道:“七殿下,还不谢恩?”
随着他这一声,众人便又将视线转到了李容徽的身上。
而臣子席最首,沈厉山仍旧是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只自顾自地斟了一杯美酒,从容饮下。
李容徽的封赏,是他授意礼部尚书撰写的。
开府不封王,也是他揣度圣心后,亲笔定下。
毕竟大盛朝里皇子封王,要么得等及冠,要么得分外得圣上青眼,要么就得立下奇功伟业。
李容徽未及冠,不得圣上青眼,赈灾与平定动乱,可算得上是大功一件,但也谈不上是什么奇功伟业。若是将封王一事写在宝册上,只会空惹圣上不悦,当场驳回罢了。
至于开府,则是他的私心。
毕竟只有开府,才能赠美姬。
而一旦美姬进了皇子府,便如同沙砾落进了豆腐里,无论如何也拣不清了。
棠音性子纯澈,一向不喜后院复杂的男子。就连李行衍身为太子,一旦动了想娶棠音的念头,也得在明面上保证后院清净。以至于弱冠年纪,东宫中连半个有名分的侍妾也无。
如今圣上一次赏赐十名美姬,只要李容徽一接下这圣旨,便与棠音再无可能。
他想至此,心情颇好,将杯中酒饮尽,又伸手去提玉壶。
手指刚碰到壶把,却听皇子席上轻微一声响动。
旋即便见李容徽随手将手中金樽搁下,阔步行至场中,却并不跪接圣旨,反倒是躬身道:“儿臣不敢受赏美姬,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众人起初见他不接圣旨,皆以为他要拼死一搏,替自己挣个王爷之位。殊不知,却是为了这个。一时间,满场皆惊,私语声四起。
在他们看来,就算是自己不好美色,这些御赐的美姬无论是养在府中待客,还是索性送出去做人情,都是一件划得来的好事。又何必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公然抗旨?
都说这七皇子性子喜怒无常,如今看来,简直如疯魔了一般。
而臣子席上,沈厉山保持着斟酒的姿态,视线却冷冷落在李容徽身上。直至玉壶里的酒液都已自杯中溢出,流淌到了他的袍袖上,他才惊觉。重重将玉壶搁下,以方巾随手揩了几把,狠狠抛在脚下。
高坐上,成帝的脸色也已沉下,红中泛青,似蕴着雷霆之怒。
徐皇后妙目轻转,见此,凤目里便也带了几分笑意,只柔声劝道:“陛下何必动怒,七皇子毕竟年少,又立下如此功劳,气盛些也是有的。”
“且男儿先立业,再成家,兴许七皇子的心思并不在后院上,并非是有意要忤逆陛下。”
这句话便是暗指李容徽拒受美姬,是意在封王。
“皇后的意思,是朕赏错了?”成帝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复又转首对李容徽寒声道:“你可是对朕的赏赐有所不满?”
“儿臣并无此意。”李容徽说罢微微一顿,只待场中私语声消去,这才以众人皆能听见的嗓音平静开口:“只是儿臣已有心悦之人,不愿纳妾,只想求父皇一纸诏书,赐婚成全。”
群臣哗然中,他垂首而立,一双浅棕色的眸中暗色翻涌。
他本不想如此。
他与棠音都还年少,本还有漫长的光阴来两情相悦,彼此倾心。
他原也想等到棠音亲口答应他的那一天——直至今日,直至他亲眼看见棠音在天香楼上与一陌生少年耳鬓厮磨,姿态亲密。
他才知道,自己等不了了。
哪怕是用赐婚这样卑劣的手段,他也要将棠音绑在身边。
只要棠音嫁进皇子府,他愿意用余生所有时间来求得她的原谅。
李容徽的话音落下,皇子席与臣子席中却分别有一人出列。
“陛下不可!”
李容徽抬起眼来,却见李行衍跪在上首,高声道:“父皇,七皇弟如今才元服不久,迎娶正妃为时尚早。还请父皇三思!”
而另一处,沈厉山也自臣子席上出列,面沉如水,只朗声道:“臣认为,太子所言甚是。”他说着,冷冷抬起视线,扫过李容徽,复又厉声道:“七皇子正当少年,应当将心思放在正事上,而不是成日里想着娶妻生子!此乃庸人所为!”
“够了!”成帝本就心情不佳,此刻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言辞激烈,更是让他觉得颅内隐隐发痛,忍不住出声斥止。一拂袍袖自高座上起身,恼怒道:“此事不必再议,散席!”
众人闻言,忙起身行礼:“恭送陛下。”
散席后,众人心思各异,交头接耳之余,也多将视线往那胆大妄为的七皇子身上落。
但李容徽却只是沉默着往场外行去,只留给众人一个冷淡的背影。一张姿容姝丽的脸上如结冰凌,没有半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