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页
这里的每一把伞都是折阳亲手制作,制作方法还是曾经荆悬教他的。
可此时面对满屋子的油纸伞,荆悬依旧没有半点反应,只是指骨轻轻握着折阳的手,折阳走一步他就走一步,折阳不动他就不动。
折阳轻吸一口气,抬手把荆悬身上的垃圾袋扯下来扔了,又推开了内室的门。
本以为你复活了就再用不上这些伞和蜡烛,没想到你变成这副模样,看来这些功德还得继续攒下去。折阳说道,语气辨不出情绪。
布偶猫小心翼翼地蹲坐在门口保持着一定距离,听到折阳这话,忍不住问道:
折阳,你不会是想继续换取功德供奉眼前这个恶鬼荆悬吧?
折阳拽过一旁的木梯,翻出小铲子,踩上去清理那些燃尽的烛泪。
不然呢?难道让他用这种模样活着?我既然复活了他,就一定会让他恢复正常。
话说到此,折阳才显露出些许执着来。
此时折阳站在木梯上,白骨身量高,站在一旁握着折阳的小腿,也不知是为了表现占有,还是怕折阳摔下来护着他。
布偶猫见白骨那副极度占有的姿态,猫脸上突然有些悚然,它想到了在门口听到的铜铃响,说起了某种可能。
折阳,你不会忘了你的处境吧?
折阳铲烛泪的动作一顿,又加快清理的速度。
我能有什么处境?不过是继续攒功德罢了,九百年都这么过来了,这伞铺难道会因为荆悬复活就有什么改变?
布偶猫一双猫眼瞪得圆溜溜的,它刚要说话,就看到白骨握着折阳小腿的手缓缓下滑,那节细长的小手指骨轻轻搭在了折阳露在外面的脚踝皮肤上。
它严肃起来,深吸一口气,湛蓝的猫眼变得有些诡谲,它能闻到这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味,那香味若有似无,时刻勾引着它想要咬上一口。
这股香味,来自折阳。
折阳,我自认为不算什么罪大恶极的猫,但也时常受到你肉身的蛊惑,脑袋里偶尔就会冒出要是能咬上一口肉就好了的念头,我都这样,站在你身边的那个又在受着多大的诱惑?
越邪祟、恶毒的东西越无法抵御来自你的吸引,从这具白骨出土,他就对你表现出了十分强烈的占有欲,连我都没法靠近你。
折阳,你们曾经的关系也是这么亲近吗?亲近到他寸步不肯离开你的程度?
在布偶猫的连声询问下,折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低头去看站在身边的白骨。
白骨黑洞洞的眼眶里两点红光本来在盯着折阳的脚踝看,此时见折阳低头,便抬头与他对视。
布偶猫有一句话问到点子上了,他和荆悬曾经的关系的确没有这么亲近,或者说,他们曾经这么亲近过,在折阳还小的时候。
荆悬比折阳大五岁,折阳很小就当了荆悬的伴读,日日与他同吃同住、亲密无间,只是随着他的年龄增长,荆悬就对他越来越疏远、守礼。
他看着眼前只剩白骨的荆悬,忍不住开口:
你
他想问荆悬,难道真的像布偶猫说的那样,自复活后对他的亲近都是因为受他血肉的吸引?
他也想吞吃他的血肉来增强自身吗?
这些话折阳怎么也问不出口,就算问了又能怎么样呢?荆悬现在这幅样子,没有神志、魂灵缺半,只有杀戮的本能,问也问不出什么。
白骨见折阳一直盯着他看,似乎很是享受,他十分满意折阳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时候。
突然,白骨松开了折阳的脚踝,缓缓抬高手臂,碰到了折阳耳边的碎发。
曾经的荆悬有一双很好看的手,无论是舞刀弄枪还是提笔弄墨都赏心悦目。
如今这双手只剩指骨,上面缠绕着黑色的地狱召纹,正轻轻撩拨折阳的发尾。
修长的指骨顺着折阳的发尾滑落,在空中轻轻下滑,像是在摸着什么东西。
折阳低头看去,神情先是茫然,随后愣了一瞬。
荆悬在重复给他梳头的动作,曾经的折阳有一头乌黑细软的长发,因为太过细软而不好打理,束起的发髻总歪,荆悬时常帮他重新梳发。
可如今折阳早就是一头短发,荆悬只能凌空摸索着,仿佛那头黑发还在。
那些顾虑与疑问折阳再也问不出口,他抬手握住荆悬的手腕,翻身从木梯上下来,领着他来到画像前。
猫,以后这些话不要再说了。
我会继续攒功德帮荆悬恢复正常,也会帮他找回丢失的一半魂灵。
折阳看了眼身边惨白的骨架,弯腰从画像下的柜子里翻出一叠竹片。
我还要查清楚是谁盗走了他的功德,又让他背负上滔天罪孽。
布偶猫见折阳说得轻松平淡,眼神却像燃起一团火,胡子抖了抖,到底不再说什么。
它只不过是这伞铺的过客,又怎么能让折阳放弃他挣扎了九百年的执着?
折阳摊开那一叠竹片,指尖在一旁的柳叶小刀上滑了一下,指腹立刻有鲜血流出。
鲜血流出的瞬间,折阳左耳的铜铃耳坠就叮铃作响起来,响声稍急,说明周围有恶鬼被折阳的鲜血吸引,正在不断靠近,但他们进不来这伞铺,只能在外面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