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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菜摊子营造的生机勃勃,也正如九一巷,遮遮掩掩、见不得光。
“臭小子今天你妈来买菜的时候顺走我两根葱,我这老眼看得精精的!做人怎么能这么不实诚?”妇人绝口不提刚才自己的忽悠,“今天你的工钱别拿了,我好好教教你!做人诚实的道理!”
旁边的少年沉默着,灰白色的T恤洗得卷边,依稀还能看见去不掉的脏污。明明是最活泼捣蛋的年纪,偏偏在他脸上看不出一丝阳光。
那最瘦长的身板在搬运厚重大篮筐的菜,大小对比,像是蚂蚁背着巨锤,风一吹他就会摔个人仰马翻。
意外的,那大篮筐菜稳稳落地。
妇人翻了个白眼:“我跟你说话呢你听不——”
少年抬眼,眼型狭长,像是卷着灰沉雾霾的阴雨天,看不见光亮和尽头,冰冷又死寂。
不符合年纪的眼神,如同恐怖片里小孩儿的怪笑,直直看得人心底发慌。
妇人没说话的突然空白,缓了几秒,尖锐的声音响起:“看什么看?不会说话还听不懂人话了?什么东西?要不是你妈让你来这儿打工,我都不乐意要你!”
“……”
九一巷这污浊的存在,唯一的便利之处便是临近七中校园。
未入学七中之前,他就在这个世界的暗角,时常听见关于她的传闻。
“哇,和灵也太好看了!家里又有钱,造物主对她可太优待了。”
“跟个狐狸精似的哪儿好看了?读书成绩差得半死,天天旷课,还老围着男生转,也不知道他们喜欢她什么。上个月她不是才把人打进医院了吗?”
“那种大小姐,谁敢管啊。”
“……”
牧越继续搬菜筐,毫无波澜。
他总能在听见这女孩儿的名字,男生言语里对她的爱慕、女生对她的嫉妒和羡慕,甚至还有在七中大喇叭主席台下,老师对她的公开批评和表扬。
她画画好,是北楼学艺术的。
脾气不好,典型的学渣校霸。
他没有特地记住这些的意思,只不过在这肮脏的九一巷,来来往往反反复复。
吵得人耳根子疼。
……
七中是私立学校,最不缺的就是少爷小姐,校门口出现的豪车只有更金贵没有最金贵,似乎连校牌都带着金光。
开学没多久,整个年段都知道高二新转来一位品学兼优的贫困生。
倒也不是因为成绩好才被人知晓的,是因为被女霸王看上,女生追人的手段不择手段、死乞白赖追着,而女霸王还有一位喜欢她的男生。
完美形成复杂的情感关系。
女霸王喜欢把人贴上所有物的标签、任何人不准靠近,用武力逼迫。而男生又开始威胁堵人轮番上演,破烂又恶心的八点档戏码。
直到这位男生跟着他放学回家,亲眼目睹这大家眼中的三好学生在九一巷那种脏乱的地方搬菜,瞬间跌下神坛。
女孩死乞白赖的追求一个穷鬼还求而不得的羞耻感席卷,那天起三好学生的传言就变成“穷鬼”、“垃圾”。
他们不在乎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只需要听风言风语,然后站在上帝角色对别人的人生指指点点。
六点三十,晚自习是在七点开始,周末的晚自习班上的人少。
红毛女孩带着一大帮兄弟走进教室,习惯锁定桌角上的人。
“妈的堵他一次可太他妈费劲儿了。”
班上的人早就不知道是第多少次看见这个场景,看见人之后皆如躲避灾难鱼涌出教室。
没有人想因为他卷入风暴。
“阿莹,这兄弟哪儿好了,你要这么追?”女孩身边的男生发言,一脸不屑,“都开学这么久了,也没见他跟谁说过话,这该不会是个哑巴吧。喂,你听得懂人话吗?”
桌面上,少年未写完的卷子被压到,整洁的卷面被拉扯出皱褶。
他抬眸,锐利的眼尾像寒霜,直直地往人心底扎根,刺出鲜红的血。
“这小子真他吗邪门,看这一眼老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男生摸了摸手臂,而后狞笑,“喂,有用吗?你该不会以为一个能打一群吧?”
“诶,等等——”有人提醒,“那边坐着的是谁?那位置不是宋与墨的吗?”
七中人一定会听说过的两个名字,和灵跟宋与墨,青梅竹马家世相当,才学兼备,早在高一时就已保送大学。
宋与墨有洁癖,没人敢动他的东西。
而座位上的女孩儿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枕着他的书,似乎还垫着他的校服外套,大大咧咧地睡在他的位置上。
她的脸对着墙壁,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见的如绸缎散落的长发,一截白皙到反光的手腕。
“这姑娘胆子也太大了吧,宋与墨的东西都敢动。要不要叫她起来?”
“你哪儿有那么好心?想看人家的脸就直说。”红毛女孩翻了个白眼,“这不是我们班上的,不管她,先把这个破麻烦解决了。”
红毛继续嚣张道:“你这种贫困生如果在七中惹麻烦记过,会被退学吧?我也不是很想找麻烦,这样只要你喊三声‘我是垃圾’,今天的事情就过去了。”
牧越一动未动。
其实现在挺烦的,在被退学和让这群人早点死之间徘徊。可他从来就没有选择权,似乎这些都只是无谓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