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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来也是熟识的,但不知为什么,此刻兰因大师的目光望过来,贺云樱竟隐约觉得与先前有些不同。
她心里渐渐便生出些紧张来。
但下一瞬,却又坦然了。
便是叫兰因大师或是宁夫人知道她是重活一回的人又如何呢。
她父母皆已故去,再几日连孝期都出了。三叔三婶一心要借着她的美貌去攀高枝,也不乏谋算她嫁妆家财的心思。
郦家舅父亲眷虽然没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却从来都不亲近。
她现在最亲近的人便是义母宁夫人了,知道便知道罢。
而兰因大师虽目光里确实添了几分复杂甚至凝重,但仍旧是慈和温柔的:“你们的亲缘当真难得。樱樱,其实以后便直接叫‘母亲’也好。”
宁夫人似乎有些微微震动,低头抿了抿唇,随即重新抬眼笑道:“其实——”
“母亲。”贺云樱直接便开口叫了。
她的母亲郦氏比父亲贺道允过世还早一年半,其实对贺云樱来说,义母宁夫人早就跟亲生母亲一样了。
宁夫人眼眶还是热了,刚才强压的心绪再次翻涌,泪水滚落下来,又伸手去抿了抿贺云樱的鬓边:“好孩子。”
贺云樱也有些鼻子酸酸的。
她又是有母亲的小丫头了。
兰因大师缓缓颔首,双掌合十,轻声祝祷。
宁夫人沉了沉,回手将眼泪擦了,又与兰因大师说了几句闲话,约定端午过后再到寺中相见谈经,便起身告辞。
兰因大师起身相送,主动提道:“这几日寺中的双宝金银开得很好,你们去药圃取一些,泡茶或是晒干做香包,可以安神。”
“多谢大师。”贺云樱欠身告辞,便要转身离去。
“樱樱。”兰因大师又叫了她一声,“持心,胜于万事。切记。”
贺云樱飞快琢磨了一下,并不是特别明白。
但兰因大师的语气又这样亲切慈和,还是心中暖暖的,再次深深一福,才扶着宁夫人离了莲院禅房,往金谷寺西侧的药圃过去。
这一路过去的游人并不多,因为金谷寺大部分的花树景致和古迹楼阁多在寺北与寺东,西侧种了许多松柏与翠竹,更清幽些。
松竹掩映之中,甬道通向一座宽阔的凉亭,原是前朝曾经寄居过金谷寺、后来高中状元的陆阁老所捐赠修建。
凉亭外修了一座影壁,上头有陆阁老当年的题字与文章。所以此处的游人香客,多是读书学子过来瞻仰。
贺云樱以前便仔细看过影壁上的文章,此时刚好经过,便挽着宁夫人又过去再扫一眼,顺便闲谈几句书法词句。
宁夫人笑笑:“陆阁老传世墨宝多以赵体字居多,不过他写这篇文章时,笔锋还未曾精熟至极,倒有些燕派的影子。”
贺云樱点点头:“燕派的字太过秾丽,写诗填词倒好些,做这样的经济文章,总是看着——不大相合。”
她说到最后的一句话时,忽然隐约闻到了几分青林玉的气息。
这是白檀、梧桐与松木混合,再添极轻的一分白蔷薇调制而成的熏香。
这味道曾经多少次在她身边,在她梦里,在她心头。
她是决然不会认错的。
“咦?樱樱,那是不是你表姐?”宁夫人忽然按了按贺云樱的手,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贺云樱本能顺着望过去,果然是舅父的女儿,已经出阁三年的表姐郦善君,与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年轻妇人说着话,正往这个方向过来。
贺云樱与这位表姐相差五岁,先前不算太熟,但毕竟是亲戚,见到了还是要上前招呼的。
而且看这方向,大约也要去金谷寺的药圃,索性将那影壁处的香味丢开,直接过去招呼寒暄便是。
隔着帷帽,郦善君没有先认出贺云樱,但说了话也就知道了。当即将身边的妯娌周氏为贺云樱和宁夫人引见,几人便说笑同行。
虽然只是随口闲谈,但挽着宁夫人,伴着郦氏表姐,贺云樱却一点点地重新放松下来。
就像是面对兰因大师的目光一样,其实被发现了也无妨。
先前在官道上所见,当然是萧熠的车马与卫士。而刚才影壁另一侧飘来的香味,也很可能就是他。
是他又如何?
不过短短几息之间,贺云樱忽然明白了兰因大师的话。
持心。
随后半日倒是平平安安的。在药圃取了金银花,又回正殿添了香油钱,贺云樱便告别了表姐,与宁夫人一同离了金谷寺,回去蓉园。
路上亦是平顺通常,并无封路阻碍,安叔车技又好,马车一路行得轻快稳当,贺云樱与宁夫人闲谈说话半晌,就到了家。
贺云樱刚下马车,便见月露急匆匆地跑过来,额角上生了汗,既是谢天谢地,也有着急上火:“姑娘这是到哪里去了,您不知道,三太太没见着您,发了好大的脾气呢!”
贺云樱根本不以为意,回身先去扶宁夫人下车,才问月露:“三太太走了吗?”
“宁夫人好。”月露虽然心里着急,但基本礼数还是有的。
向着宁夫人一福,才再向贺云樱叹气道:“走了,三太太瞧着您房里只有椅子上搭着的大衣裳,跟架上的花,就生气先前白白说了许多话,骂了奴婢们一顿就走了。”
“委屈你了。”贺云樱点点头,“去账房多领一个月月例,算补贴你。另外安排四个人到春晖堂伺候,夫人住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