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9页
“不苦不苦。”云伯道:“苦得是将军和姑娘才是,在外犯险搏命……我们受庇佑得以保全性命,从始至终未见刀光,哪里又有半个苦字。”
镇国公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怎会不苦。
藏身于那种地方,不知何月何日才能出得去,甚至有可能永远也出不去。
不知道哪日便会被人发现,也不知哪日就断了水粮。
且那等狭小阴暗逼仄之地,本就容易叫人绝望煎熬——倘若换了他,怕是都未必能呆得了这么久。
然而又听云伯笑了笑,说道:“不缺吃喝,每日也能沿着密道转上一转,打打叶子牌,且还有话本子听哩!”
其余几人也出声附和,面上颇有几分“乐不思蜀”之感。
还有人说,不时还会自发组织些扳手腕、摔跤等活动,一来打发时间,二来也能强健体魄。
一名老仆甚至表示自己学会了翻花绳,翻得比小丫头还好,经过这大半年的淬炼,手下败将无数,如今已然稳居镇国公府翻花绳榜首之位。
“……”镇国公的表情渐渐趋向于古怪。
密道里的日子,还挺丰富多彩?
说不苦就不苦,倒还真不是什么宽慰他的说辞……
然而这还不算完。
另一名老仆闷了半碗酒之后,红着一张老脸鼓起勇气开了口,说是自己和厨房里负责白案的方婆子看对了眼,想求得将军成全。
镇国公脸颊一抽。
好家伙……
还整出姻缘来了!
听得这一句,许明意不由觉得成得怕是不止这一对儿……
毕竟朝夕相处,也算是共患难了一场,正所谓患难见真情嘛。
能自己选,倒也挺好。
许明意吃了口果酒,心情颇佳。
一餐饭在众人的说笑中很快用罢。
三日之后,许家的帖子送到了燕王府中。
次日清早,许明意不过刚练罢箭,便见阿梨从外面跑了回来,神色颇有些惊异地道:“姑娘,燕王和吴家世孙到了!”
来得这么早?
许明意刚更衣罢,此时正坐在镜前由丫鬟梳发。
她从镜中看向阿梨。
来便来了,怎至于如此大惊小怪?
阿梨刚喘口气,忙又接着说道:“……燕王殿下带了好些东西,足足装了五六车呢!”
且她经过前院时瞧了一眼,眼瞧着燕王殿下那过于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她……她甚至觉得若再跟来个耳边别朵绢花的婆子,这架势指定便是提亲来了!
待许明意收拾妥当之后,去了前厅一瞧,方知阿梨口中的五六车并非是夸张之言。
她家中花厅的大小,在京中历来也是数一数二的……此时却摆得近乎满满当当。
不过是邀来上门吃个便饭而已……
不得不说,这客做的,当真是不失为有一丝倾家荡产。
毕竟京中燕王府也被查抄过,燕王的家底又多半在密州,一时半刻想来还未能挪移得过来。
她不免有些惊诧地看向吴恙。
少年站在燕王身侧,着暗青色绣祥云纹衣袍,白玉冠束发,清贵俊逸的眉宇间含着淡淡笑意。
对上她的视线,少年轻一抬眉,嘴角微动,露出一丝无奈之色。
这都是他家父亲的安排。
父亲这几日真真正正是没闲着,至于都忙哪儿了——全在这几车东西上了。
说是第一次带他正式登门,略备薄礼之下,诚意务必得摆足。
这诚意的确也是挺足的,但一路来得见众人的反应,总觉得足过头了。
此时外面还不知在如何议论。
但如何议论都无妨,燕王府与许家,他与昭昭,如今已不必再忌讳任何人,任何事了。
于是,父子二人在许家用罢了午饭,又蹭了晚饭。
许家下人不禁有些纳闷——现如今外面都说燕王或要掌大权了,可他们怎么半点没感受到那种暗流涌动的紧张感呢?如此关头,在他们府上蹭饭一蹭便是两顿,这说得过去吗?
燕王,竟这么闲的吗?
燕王看起来的确很闲。
且闲得十分尽兴——
晚间同镇国公二人饮了有七八坛酒,俱是酩酊大醉。
席间,二人屡屡提及一句话——许多年不曾这般痛快对饮了。
许明意也没拦着,此时不醉还等何时呢。
偏生燕王醉得一塌糊涂,还不愿走,跟在她家祖父身后去了书房,这源于她家祖父的炫耀之心,说要让燕王见识见识他这些年来盘下的宝贝核桃……燕王倒也捧场,边跟上,边顶着一张醉脸,大着舌头问她祖父可否送他几个做传家宝。
二人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去了,许明意无奈,唯有交待了让下人好生照看着。
爹不愿走,儿子自然也走不掉。
至于城中宵禁,于这父子俩而言自然是形同虚设的,大可想呆到何时便呆到何时。
许明意带着吴恙去了园中散步。
园中石灯蜿蜒,抬首夜幕繁星璀璨。
春夜里的清风微带着凉意,拿来解酒倒是恰好。
二人走得很慢。
许明意穿一件月白绫裙,杏色金线织莲纹绸衫,藕色镶南珠绣鞋,柔软轻盈,一如她此时的心情与状态。
这一刻,她身上的松弛与安心,是由内而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