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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子谈“抱负”,本就让人啧啧称奇,何况她还真建起了功业,方天喜双眼微眯:“那敢问邱小姐,胸中有何抱负?”
伏波道:“自然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她的声音很平静,说出的话却让方天喜心底一震,忍不住再次看向面前之人。那的确是邱月华,身为邱晟的心腹幕僚,方天喜是认识邱小姐的,也清楚邱大将军如何宠溺这位掌上明珠。在他的印象里,邱小姐是个温柔婉约的淑女,从不直视外人,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哪有这等侃侃而谈的胸襟气魄?
可若说她不是邱月华,方天喜又有些不信。他离开邱府还不到一年,哪会忘了邱小姐的长相?更别说邱小姐有一点不同于寻常女子,生怕爱女受苦,别说裹脚了,邱晟连耳洞都没让女儿打。他可看的清清楚楚,对面女子耳坠圆润无损,就算有心作伪,也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
那她这一身气度的变化,究竟是因何而来?心中猜疑不定,方天喜却秒不改色的“唔”了一声:“邱小姐倒是好大的心气儿,如此乱世,你这抱负怕是不易实现。”
伏波看着那老者,突然反问:“那你先投我父,后投反贼,到底是何意?”
连敬称都不用了吗?方天喜呵呵一笑:“权臣当道,贼匪横行,若是有个善战之人登高一呼,谁说不能倾覆天下?只可惜,老夫料错了邱晟,他竟然宁死都不肯造反。既然忠臣不行,自然要找一个反贼了。”
果真是个“谋天下”的纵横士,伏波冷冷道:“说是以天下为棋,不过是拾人牙慧,重蹈覆辙。屠龙之术只能屠龙,救不了这天下苍生。”
方天喜一怔,他原以为自己的一番话会激怒这小姑娘,让她大骂卑鄙无耻。到时再施展话术,讲明白“海晏河清”可不是个小女子能做到的,也能杀杀对方锐气。谁料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难不成是不愿争权夺势?
方天喜放下了捋须的手:“这话怕是不妥,若不颠倒乾坤,一整山河,如何安民抚民?”
伏波反问:“那二三百年后,世道跟如今又有什么不同?”
方天喜悚然一惊:“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有别的路可走?”
伏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们的路我没法走,也不愿走。这世间的纲常伦德可以让邱家覆灭,让我父冤死,也能让我举步维艰,被世人当作妖孽。那些经世之学,韬略计谋视百姓为蝼蚁草芥,是可以踩在脚下的枯骨,我却不喜欢,也有心想改。”
她是不是疯了?若是之前,方天喜还觉得这丫头不过是个胆大,而现在,就连他这个彻彻底底的“反贼”都被惊到了。这才是真正的“无君无父”啊,连世间的道理都不愿遵从,那她想要的是什么,又能走到哪一步呢?
然而心神动荡只是一瞬,方天喜立刻回过了神,哼了一声:“你这妮子当真狂妄,可知道赤旗帮如今面对的什么?”
“赤旗帮刚刚劫了陆家的财货,对方多半要倾力报复。若想在海上划定规矩,必被大商贾视为仇寇。还有长鲸帮染指琼州,说不定要重返南海,将来或有一战。而官府若是知道我的身份,恐怕也会发兵来讨。”伏波一口气把话说完,微微一笑,“危如累卵,不过如此。”
方天喜再次哑然,他想说的还真被对方说的一干二净。下一刻,他眉头一皱:“既然知道,你就不怕吗?”
“我曾孤身一人面对群盗,也曾深入府衙劫持死囚。既然那时不怕,之后也不会怕,不过就是见招拆招。”伏波神色淡然,不骄不躁。
方天喜面露讥讽:“有些事,只靠胆量可不够。根基不稳,还敢四处树敌,真不怕吃得太多被撑破肚子!”
伏波没有作答,反而道:“那敢问先生前来,是为何事?”
这话题转变,让方天喜嘴角抽了抽,还是顺着之前的话说了下去:“既然为蓑衣帮谋,自当寻些助力。况且赤旗帮危殆,我总不能视而不见。”
这话头伏波依旧不接:“哦?先生这次看上了哪位英杰,不会是孙元让孙兄吧?”
她猜的还真够准的,方天喜呵呵一笑:“这就不劳邱小姐费心了。”
伏波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道:“那方老先生觉得我和孙兄相比,孰优孰劣?”
方天喜看着面前之人,干脆利落的扔出一句:“你是个女子。”
伏波却作出侧耳倾听状,见对方半晌不继续,才讶然追问:“还有呢?”
方天喜都被这作态气笑了,然而胸中哪处,也升起了一丝失落,若这是个男儿,他还真未必看得上孙元让。不过这些情绪依旧没有外露,方天喜只道:“与你而言,就算家业再大,也不过是替人作嫁。”
伏波却摇了摇头:“若是拿捏不住,掌控不了,是男是女都守不住家业。这赤旗帮是我一手所建,谁也没法自我手中抢走!”
这话太过笃定,使得方天喜都想说一句,若是你嫁人了,这家业自然要被别人占去。可是看着那双跟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明锐黑眸,他却发现,除非这小女子身死,否则别人还真没法坐享其成,想守住这些,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等等,他来可不是为了投效的!
方天喜把脸一板:“邱小姐说这些又有何用?老夫如今可是蓑衣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