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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始终温柔。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你只要在手术里努力地活下来。剩下的,哥哥会想尽一切办法。小音,你是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位亲人了。你必须活着,必须。”
“哥哥,哥哥。”
沈音哭泣着,将那一只小小的手伸出来,带动手背上的输液软管,覆在沈楚的手背上,“我的肺,早在五年前那一次就已经重创了。我活不久的,这次能活下来,下一次,我还是会死——哥哥,你不一样。你很健康,你还很聪明,没有我,你会活得更好。哥哥,坚强一点,不要再为了我去做那些傻事了。我没关系,我一点也不怕死……”
“如果这一次 ,我死了。”
沈音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他的尾指。
“你一定,要走出来。”
阳光温暖地撒在病床上,女孩眼角的泪珠晶莹而美丽,渐渐滑落,嘴一张一合,像是出了一句什么话。
心脏好似被什么一下刺入,他几乎不能呼吸。
背脊处冷汗不断溢出。
那些不连贯的琐碎记忆,渐渐地连接起来。
一幕又一幕,都是剧痛。
摁笔的啪嗒声停下。
医生递过来一张纸巾,沈楚低下头,才看到从下巴处滴落的眼泪打湿了一大片衣衫。
“怎么样,你想起了什么。”
沈楚没有说话,只有泪水不停地淌落,瞠目而寂静,昏暗的屋子里只剩下小音低低的啜泣声。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沈楚喃喃,“小音,我想起来你手术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候你说过的话了。”
“什么?”小音还没回过神来。
她说的是,‘如果当初,你没有救我就好了。如果从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就好了。你本应该拥有更幸福的一生。’
那句话,现在听起来都心如刀绞。他难以想象当时的自己,是如何以这般平静的神情,默默不语地将这些话尽数收纳。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不记得那些。为什么我的记忆会有缺失,我,我不是只是有点怕血吗,还有幽闭恐惧,我……”
医生抬手将台灯拉上,夏夜的风清凉舒爽,陈医生握住窗柄轻轻扭动,“现在,我尝试一下关窗。你别怕,调整呼吸,慢慢地,慢慢地沉入那一段回忆里,试试能克服心悸到什么程度。”
幽闭的感觉再次袭来。
他觉得自己好似被人攥住了心脏,刹那间就不能呼吸。
“来,别怕,先深深吸气。”
“再呼出……对,呼出……”
‘阿歇,别看血,看我……先呼吸……’
陈医生的话语里,忽然夹杂上一句突兀的声音。
他像是忽然一下失了分寸,彻底又失去呼吸的能力。陈医生无法,只能再将窗户打开。新鲜的空气吹入屋内,他手摁着额头,低垂着头。
刚刚那是——
江晏迟的声音。
“沈小姐不用太担心。”医生推了推眼镜框,“沈先生的确是复发了,目前我也不明白为何复发。但是,他的情况已经比当年好很多了。”
“是吗。”沈音眼眶红肿着,看了一眼沈楚,再站起来跟着医生走到书桌前,仔细地问,“真的好多了吗。可是他昨天还晕倒了,就是因为在密闭空间……”
“怎么回事。陈医生,我到底怎么回事。”他打断小音的话,“为什么我的记忆不连贯,为什么我……”
“人的大脑是很精巧的。沈先生是学医的,应该也知道一些。幼年留下的心里阴影过重,大脑无法承受和调节,你的应激性创伤综合征就是一种创伤表现——沈先生的母亲自杀过两次,一次烧炭,一次割.腕。所以你对应的综合征,就是幽闭恐惧症,和惧血。这是你的大脑受伤无法自行修复产生的后遗症。”
陈医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说明,神色却并不凝重。
目光在沈楚和沈音之间来回流转。
“应激性创伤带来的,还有和你母亲当年抑郁症相似的症状——那就是对于负面情绪的阉割和压制。连带着负面情绪过盛的记忆也一并模糊化。这是你的大脑,对于情绪面临崩溃阈值时的一种自救措施。这种强制性自我阉割,除了局部记忆模糊和情绪起伏压制,还带来一种并不十分明显的症状表现,那就是情绪认知障碍。”
“什么?”
沈楚简直不敢相信,陈医生说的是自己。
“是的。患者情绪起伏常常会被强行压制打断,尤其是负面情绪。比如,被对手欺负后却不会生气,被朋友背叛后不会愤怒,错失一些机会时不会悲伤。同时,也难以对人产生情感性的依赖,期待,感动,诸如此类的一些正面情绪。”陈医生推了推鼻梁处的眼镜,“这一点,十多年前的时候你非常严重。你们老师也曾跟我反馈过,你极其不合群。行为动机也总是和寻常的孩子有所不同。但是目前来看,已经比当年好很多了。沈先生是之前在哪里做过一些心理疏导之类的吗……”
“没有,我哥哥没有做过心理疏导。”沈音似乎也觉得很奇怪,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医生如此详细地描述沈楚的病情,听上去并不像是轻易能病愈的样子。
可是当年的确是没有做任何心理疏导和治疗就好了。
“那就有些奇怪了。也许,是本人受到了一些超出常理范围内的刺激。喜欢,憎恶,害怕,悲伤……之类的,连续性的,长期地影响着情绪起伏,不断拔高情绪波动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