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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说一边往亭子里走,丫鬟们赶着过来铺锦袱。
朱翰谨席地而坐往身后栏杆一靠,两臂都搭在栏杆上,对她半死不活摆摆手。
“都拉着我死命灌,我再不出来就交代那儿了。”
他人十分瘦弱,套在唐菖蒲红的祥云织锦圆领袍里像偷穿戏服的小孩儿。
这样热的天气里谁家少爷不穿纱袍,一看就知道是大舅母为他准备的。
乐则柔坐在锦袱上让玉斗拿块解酒石给他,看他白白的脸说:“今儿个你好日子,自然都兴头些,不过你这种脸越喝越白的总是吃亏。往后当了进士老爷,强着喝酒的时候就少了。”
朱翰谨苦笑,“妹妹别取笑了,我往后如何还是不定的事儿。”
“这话何解?”
他含着解酒石,说话有些不清楚。
“前日母亲说要给我订下陆氏三小姐,又说我成婚之后就能立业,让我打理福建的药铺。”
舅夫人娘家姓陆,不算什么名门望族,这也能理解,没有给庶子娶好媳妇添堵的。
但朱翰谨十九岁考中举人,很拿的出手的少年郎了,配庶出的陆三小姐也太过分些。
还有什么药铺哪儿就用得着他打理呢?家里管事是死的不成。
乐则柔斟酌着言语,“陆小姐如何我不了解,但药铺万不能此时接下。”
朱翰谨点点头,“这还用你说?我虽没见识也能分的清孰轻孰重,眼下考功名是最要紧的,我都拿话挡回去了。”
“我过几日就要走了,今日见了面,到时候就不去和妹妹道别。”
乐则柔很惊讶,“要去哪?”
“去若水书院念书。”
若水书院虽比不上苏州无隅书院,但名头也不小,算是北方唯一拿的出手的书院。
乐则柔想恐怕是因为若水书院在台原,离湖州最远才去的。
“你也看见今日阵仗了,我说正值灾情不可操办,但…”朱翰谨后面的话碍难不好说出口,只能化成无奈叹息。
这一场下来,嫡母自小的苛待似乎都没了,外人全都叮嘱他日后要孝顺母亲,还有私下议论他浮躁不知事非要这时节操办的。
乐则柔知道他未尽之意,今日排场太过盛大,水陆珍馐盘碗相叠,临门的整街都盖了厚厚一层红色鞭炮皮子,前院后院两台戏,热闹的不堪。
而她一路过来悄悄掀开帘子看见卖儿鬻女的呼号,面黄肌瘦的人僵直的横在太阳底下,几天未必能吃上一个窝头。
但这些话她也不好说,只道:“台原也太靠北些,岳阳书院也不错。”也挺远的。
“你是听见风儿了吧?”朱翰谨忽而促狭一笑,抬手虚点乐则柔。
“你别瞒我,别忘了我家开的是草药生意,我再不问世事也能窥测些。”
乐则柔但笑不语。
朱翰谨切了一声。
“不光是你,这回大旱州府一直不肯给放粮,我想就是朝廷预备着要是开战得有粮草。但我倒是觉得党夏人今年不会打进来。”
乐则柔询问的目光看向他,朱翰谨从地上跳起来,跟她掰着指头分析。
“一则党夏游牧,今年北方雨水多,咱们旱涝皆苦,但党夏人可得趁着雨水好年景多攒家底儿。”
“二则定国公还在靖北关镇守,他当年打怕了党夏。如果我是党夏人,我会再等几年等定国公一没再动手。反正他也六十五了,没几年好熬。”
“三则他们收草药的事儿做的并不多隐秘,你我都能看出来,这几乎是给大宁送信儿开战。要是我,肯定找杏木堂这样的大药堂直接收,哪里用得着零零散散得买。”
“生意人,谁还嫌钱烫手不成?”
朱翰谨一身读书读傻了的书生气,但他能在嫡母眼皮子底下活下来,还考了举人,绝不是庸常之人。
乐则柔从来都很重视他的想法,他自小看人眼色长大,很多时候想事情思路都另辟蹊径。
朱翰谨伸了个懒腰,笑道:“我琢磨着这两年都打不起来。要是真打起来了,我从台原回来也来得及,左不过一千多里路。”
他话虽然这么说,但心里不是不难受的,有家不能回的滋味儿终究苦了些。
刚回湖州那年只有朱翰谨愿意跟乐则柔玩儿,乐则柔看他这样心里可怜,扬声道:“二哥哥不用感怀,大丈夫立于天地间,何处不可存身。
等你回来之后成了进士老爷,我设宴请你,咱们叫一品阁的席面儿。”
朱翰谨说好好好,借七姑吉言,有意换了个话题,“你知道吗?你那五姐姐又出新闻了。”
她家亲戚往来都是六夫人打理,乐则柔还真不知道这些事儿。
朱翰谨摇着扇子扇风,“她昨儿扮成男人偷偷去宿月楼逮计明,被人瞧出来是女子了,差点儿着了道,后来她喊出来两府的名号才脱身。
可她回去之后又没打点,现在满湖州都知道这位计家三奶奶去青楼。”
乐则宁嫁的是计家,也算是湖州有头有脸的门户。
“这…她怎么越大越……”乐则柔无奈摇头,也是真服了她。
这种事情传的最快,乐家女儿的名声都被她带累败坏,“三夫人得被气死了。”
不守世间规矩的五姐姐,这回恐怕到头了。
……
此时三夫人正在计家正房被乐则宁气的五迷三道,看着眼前口口声声找父亲做主的孽障恨不得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