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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诗,”太夫人对三夫人说,“你给贞姐儿他们安排好院子住。”
三夫人连连应声。
太夫人抚着乐则贞满是泪水的面庞,叹口气,转头向旮旯里的乐则柔吩咐。
“你大姐不容易,家里如今乱糟糟的,你去跟江宁那边问问清楚,你看家里的米粮还有多少,分出一半给周家送过去。”
乐则贞不可置信地看向太夫人,嘴张大了,连脸上的泪都忘了擦,“祖母,二叔父……”
二叔父一直打理乐家巷庶务,这时候要为乐则贞出头最名正言顺,但竟然让一个乳臭未干的乐则柔给她安排应付,她成什么了?
乐则贞不知道这次赈灾都是乐则柔出的米粮和银子,还以为是祖母敷衍她。
张嘴就要一半粮食,您比那些暴民还会抢,乐则柔腹诽。
不过她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出,闻言从帷幔后缓缓起身,还没开口就听浣纱进来传话。
“太夫人,老太爷请七小姐过去前院书房。”
太夫人一辈子没对老太爷说过半个不字儿,让乐则柔赶紧去。
前院书房里,老太爷坐在紫檀大案后面的圈椅上,二老爷和四老爷一人一把官帽椅分坐两侧。
则字辈儿有功名的少爷们在下首站着一溜儿,乐则贞的丈夫周姑爷站在另一边儿正说着什么。
见乐则柔进来,众人俱是惊了一下,而后面面相觑。
乐则柔跟老太爷行了礼就想往旮旯角站。
老太爷一撩眼皮,随口吩咐祝洪,“给七姑搬个凳子。”
从老太爷嘴里说出来了“七姑”,甚至所有少爷们都站着的时候能在他面前有个座儿。
这下连二老爷和四老爷都惊着了,他们对视一眼,又避开了视线。
众人的目光或明或暗地打量着乐则柔,似乎要把她看出朵花儿来。
她还是梳着妇人圆髻,白罗裙外面罩着竹月色绣白折枝梅花褙子,通身只有头上的蘑菇头银簪勉强算首饰,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不卑不亢任人打量。
祝洪搬来一个黄花梨八足圆凳放在二老爷下首,乐则柔谢过之后就落落大方地坐下,丝毫不扭捏,成为书房里第四个坐着的人。
她稳稳坐在这儿,自今日起,她终于能成为乐家说话有分量的人了。
没人知道她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激动得微微发抖。
乐家男丁永远不明白进这间书房是多么不容易,他们只要有了功名就能书房议事。
但乐家的女人们,从来,从来没人能进来这个地方。
位子看似是乐则柔拿真金白银赈灾给乐家铺名声换来的。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为之谋划了六年,一步步不敢行差踏错,准备了六年,现在终于明正言顺得到。
别人只能看见她嘴角半提着的笑。
“行了,别瞧了。”老太爷看他子孙的反应颇有意思,但看着看着也觉得没趣,他咳了一声。
“你们要是谁能让湖州人都传颂乐家,也能坐在这儿。”
乐家是一方著姓,在灾荒里救济百姓,被朝廷旌表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能流芳后世,福泽子孙。
老太爷看向一旁周姑爷,“说说吧。”
周姑爷不知在想什么,愣了一下才拱手应是,忙道:“前日六皇子到了江宁,设宴找了几个大户让认捐钱米银两。后来晚上就…”
老太爷打断他的话,“一共捐了多少?”
“合起来应该三千两上下。”
三千两,一对儿前朝花瓶的钱,这些大户丝毫没把六皇子放在眼里。
老太爷一乐,示意他接着说。
“六皇子在席上也没发作,只说让他们回去好好想。结果晚上关城门之后就有暴民抢了两个粮商。”
“府君想出兵压住的。但六皇子说物不平则鸣,非但没有派兵,昨日一早还捉了那两个粮商在衙门前杀了,说他们哄抬粮价为富不仁,罪有应得。”
说到这儿,周姑爷似乎回想起来什么,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余下粮商见状都说认捐,但六皇子一直闭门不见不肯理会了。
如此,那些暴民更加猖狂,他们昨日在江宁城里抢了整整一天。最可恨的是,那天杀…那六皇子竟然关了城门不许打开,城门也有暴民巡守着防着人跑出去。
暴民原先只抢些商人粮仓罢了,但后来竟对咱们这样人家下手,不仅抢米粮,还抢金银细软和······”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说,“据说乔家的女眷,昨日都自缢了。”
暴民和女眷自缢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饶是老太爷见惯风浪也不禁变色,书房里不知是谁倒吸一口凉气。
周姑爷的声音很低,像是描述一个低沉的噩梦。
“整个江宁都是暴民,我们后来躲进地窖了,听见那些暴民进了宅子抢了一通。
府君昨日晚间终于派兵,宅子里的暴民都被官兵杀了,六皇子许是看事情要收拾不了也不再阻拦。
今早我们逃出来时,到处都是尸首。”
书房里死一般沉寂,众人一时瞠目结舌缓不过神来,光天化日流民强抢大户人家粮食,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半晌,老太爷格格一笑,苍老低哑的嗓音格外阴森,“六皇子倒是好谋略。”
他杀了奸商,顺应民心劫富济贫,最后弹压的时候是江宁府出兵,与他没半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