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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余晖透过寿春堂后院厢房的窗棂,给窗纸晕染莲瓣的容色。
乐则柔坐在椅子上,看着颜色一点点从粉红变作昏黄,最后溶入沉寂寂乌灰。
像极了她的二十年。
从六岁起,权力两个字就在她心里占据无上地位,她为之筹谋,为之不寐,练就一身铜筋铁骨,刀枪不入。
眼看着就要攀上山巅了,被人狠狠推下去,告诉她不过是个能被轻易舍弃的棋子。
所谓家主所谓权力,只是梦幻泡影。
她扶额轻笑,手腕上铁链哗啦啦地响,宛如高声嘲讽。玄铁的锁链,折射冰冷的光,一段在墙里,一段在乐则柔手上。连环蛇骨,寸寸不饶。
人生一世总有些坚信的东西,公理道义、钱或者权力,信什么都可以。顺着一条路走的越远,你便会越来越相信。
唯有黄钟响起的一瞬,你跳出自己的轨迹审视,才会知道自己的坚信是可敬还是可笑。
原来我也什么都不算啊,乐则柔想。
不,我还算个笑话。
有人站在塔顶,觉得底层的人都尽在掌控,殊不知在塔尖那一小撮人眼里,你也不过是个棋子,可以随时牺牲,只看什么方式。
乐则柔以为自己是“将”,实际上,不过是个难缠点儿的卒子,打头阵,过了楚河汉界,有的是能替代她位置的人。
善泅者溺于水。
父亲曾叮嘱她,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能擅自动用账本,只求危急时刻自保。
但她不愿,她不愿意只在乐家巷依附于人,不愿一辈子当一个商人看人眉高眼低。她要权势,要说一不二,要让人畏惧莫敢违逆。
她不信人心,只信利益与威胁,而人间总会有更诱人的利益。
账本如一只金鸡,她时不时拿个金蛋出来,而现在,有人发现了这只金鸡,直接抢过来就完事儿。
她早知道自己走悬崖钢索,只是没想到,这样快就掉落。
保命药,成了催命符。
那人扮作她,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也不知道会做些什么。
会伤害母亲吗?会吧,乐则柔一死,六夫人“哀痛过度”忽然没了,也说得过去。
她的护卫们也逃不掉。
或许真是命硬克人,她死都要拉人下地狱。
乐则柔抚着胸口的狼牙坠子,擦去眼角无用的泪水,自始至终,不肯想安止会怎么样。
她以为自己机关算计,以为自己料事如神,以为自己是乐家不可替代的那个人。
到头来,不过是捕蝉的螳螂,身后黄雀无数。
作茧自缚,梦醒成空。
但她不认命。
乐则柔,你还喘着气儿呢,喘着气儿就能绝处逢生。
青衣护卫矗立在门口,乐则柔很和气地隔着门搭讪,“两位兄弟,你们月银多少啊?”
其实她待遇还挺高的,别的小姐被拘,用仆妇看门,轮到她就换成精悍死士。她又没有翅膀,还能飞了不成。
“我出六万两银子,换你们放我走。每人三万两,要是不够大可以再往上提。”
护卫是不许进屋子的,也不理乐则柔,但她自说自话:“倘若担心后路,以后也能跟着我做事。我身边最次一等护卫,每月尚且十五两银子,那几个大丫鬟每月四十两。
如果你们有家眷在老太爷手中,更应该及早脱身,我是他亲孙女尚且能下狠手灭口,诸位总该多打算打算日后。”
“我不知他用什么牵制大家,毒药也不用担心。杏木堂是我舅舅家产业,太医院也有些人脉沟通,可以为诸位解毒。你们在湖州是知道我这些年赈灾修路的,绝不会亏待人。”
说了半天也没人理她,这时候钱和承诺并不管用,她也远比不上乐老太爷的身份与威权——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假,但前提是有命赚有命花。
半刻钟后,乐则柔两手被捆在一起,嘴也被堵住,护卫也不在门口站着了。
一更鼓响,月光如水流散,乐则柔就着打坐的姿势睡去。
今天没人理她,明天就该开始审了,她得养足精神。
······
晴好天气,乐家甬道两侧的各色繁花明艳艳开着,披红垂锦令人目不暇接。
一位美貌女子从重翠叠蕊处走过来,她正值花信年华,身穿云霞紫绣折枝牡丹轻纱裙,惊鹄髻上颤巍巍的穿花蝴蝶嵌红宝赤金簪耀眼夺目,折射日光
她怀里抱了一只雪白小狗,乖巧安静,令人喜爱。
四夫人看见乐则宁,微不可查地嗤笑一声,但远远就打了招呼,走近了之后更是亲亲热热牵住她的手。
“可是来看望太夫人的?你来了也好,这些年你们姐妹都嫁了,太夫人膝下冷清,常念着要你们携家带口回来一起热闹。”
众所周知,乐则宁成婚多年无子,丈夫更是流连花丛不见踪影。四夫人有意刺她。
乐则宁眉眼带笑,给四夫人指指怀里小狗,“四婶婶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您瞧,我带了这个。
小狗平日里最喜欢有的没的汪汪叫唤,正好能给太夫人逗逗闷子。”
你来我往,不甘示弱。
四夫人被噎住了。心中冷笑,暗骂说她胖还真就喘上了,竟然往太夫人跟前儿凑。要不是乐则柔七夕的时候只给她送了喜蛛,谁稀得搭理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