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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姑,老太爷请您见面。”
乐则柔抱着手炉站在巾车亭里静静看着下人忙活捞鱼,闻言不由一笑。
正好,她也有事对老太爷讲。
她看了一眼已经被放干净水的湖,慢悠悠走了。
太夫人和老太爷住在寿春堂“休养”,寿春堂是乐家大宅位置最好的地方,略偏西北,地势亦高,藤萝缠着石阶,春夏秋繁花不断。
但现在初冬之时花卉鲜少,触目一片深沉暗绿,再加上只有初一十五众人才去请安人气不足,伴着不时鸟鸣慢慢走过来,莫名阴森。
乐则柔却十分惬意,甚至跟带路的嬷嬷饶有兴致问起太夫人近况——
她出门在外两个月,错过了请安,自然是要关心关心的。
恰巧传话的嬷嬷是曾经观她受刑的熟人,此时回话恨不得将头垂到地上,声音都在颤。
转眼到了地方,一进正堂,北墙正中央一副设色精致的仕女图便闯入视线。
那是乐则柔特意花重金招人画的小姑姑的画像。
小姑姑辞世时她还太小,诸多细节早已记忆不清,于是专门请六夫人督促画师修改了几次才满意。按她的话说,“要孝敬给祖父母时时欣赏的东西,怎么能不尽心呢?万万不能。”
墙上仕女扑蝶,眉眼生动,手上红宝石戒指华贵耀眼。
乐则柔也很生动地冲她笑了笑,之后才恭恭敬敬向堂上端坐的祖父母行礼。
“给祖父祖母请安。”
没等人叫起来便自顾自坐在椅子上。
太夫人恶狠狠地盯着她,浑浊双眼中除了憎恨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而老太爷没了权势也在两个月里迅速衰老,看起来真的像寻常老头了。
就是火气太大了点儿。
此时他脸色涨红,唾沫溅到了胡须上,“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嗯?!”
湖州和江宁不过半日行程,消息传的飞快,老太爷也不是聋子哑子,自然知道她不仅没将赵廉几人官复原职,还作妖什么摊丁入亩兴工商,将乐家推上风口浪尖。
乐则柔笑容不变,“祖父稍安勿躁,我答应您的事不都做了吗?”
“乐家好好的,三房好好的,我也好好的,这不挺好?”
“您已经年逾古稀,这些有的没的就让我们小辈操心吧,您和祖母安心颐养天年就好。”
“也别费心和赵廉联络了,别说他前日已经回乡,就算他在您身边出谋划策……”
她很不好意思似的说:“您余生也出不了寿春堂。”
乐则柔人不在湖州,耳朵和眼睛却在,老太爷私下联络故旧想重回家主位置,她心知肚明,只是懒得理会罢了。
也正好借此钓出几个糊涂鬼杀鸡儆猴。
老太爷鼻孔翕张喘着粗气,捂着胸口一时说不上话来。
太夫人怒骂乐则柔忤逆不孝,不得好死。
“说到不得好死。”乐则柔也不恼,盈盈笑道:“正好我也有件事不敢擅专,还要请您二老示下。”
“想必您也听说孙女命人放干了湖水。这不算什么,只是湖底的东西有些为难。
底下一共有四十六具骸骨,全是女子的。我已经命人都收敛了。”
“说这些鬼话做什么!”乐老太爷厉声叱喝打断了她的话。
一旁的太夫人却噤声,不知是期待还是恐惧,手攥紧了拐杖,身子也往她的方向探。
乐则柔也不在意二人反应,自顾自含笑徐徐道:“其中一具,手骨上有两枚戒指,我瞧着眼熟,给您拿过来认认。”
她说着一招手,身后赵粉便打开手中捧着的盒子,盒子里白绫衬着两枚黯淡的戒指,红宝石的,或许被湖水沤的时间太久,缝隙里还有清不尽的深绿藻泥——和它们的主人一样,红颜白骨,缠满了死气。
太夫人蹭地站起来,手里的拐杖松掉了地上也顾不得捡,踉踉跄跄扑到赵粉跟前。
“底下无名尸骸太多,也分不出谁是谁了,就这两枚戒指尚且眼熟,拿过来请您二位一观。”
太夫人却什么都听不见,似乎全世界只有眼前两个戒指是真。
不知何时她已经满脸泪水,木愣愣的,抖着手想碰又不敢碰,两手虚空拢着,赵粉在乐则柔示意下将盒子递到太夫人手里,她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了一下手。
泪水顺着皱纹沟壑淌下,太夫人转头哆嗦着嘴唇嘶声质问乐则柔,“你将她放哪儿去了!你还给我!你将思儿还给我!”
呕哑嘲哳,如失了崽子的母鹰。
乐则柔不由瞧了一眼这时候反倒冷静下来无动于衷的老太爷,心中暗自叹气,好整以暇地垂眸理理袖子,对太夫人笑道:“您别这么着急啊。”
“您眼睁睁看着小姑姑沉塘的时候也没这样激动。现在何必呢?”
“你还给我!”太夫人鸡皮般的手攥住了乐则柔的领子。
“太夫人!”
“七姑!”
乐则柔抬手往下一压,众人惊呼立刻消失,她示意无碍,对太夫人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孙女当然想还给您,可是这年深日久底下骨头都烂到一起了,我捡不出来谁是谁的呀。
要不您亲自去看看?不是都说母女连心,说不定您去了就能分辨清楚。”
闻言太夫人愣了一下,紧接着发出一声不似人的悲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