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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康帝想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此法一出,可以永绝后患。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外面雨夹雪湿重潮冷,御书房里银丝炭烘着松木,温暖如春,淡淡松香混着博山炉中清甜微苦的香气,格外使人心旷神怡。
安止深深伏跪在冰冷坚硬的砖石上,以额触地。宽肩窄腰,筋骨挺拔,常年习武打熬出的好经络,一身绛紫官服顺着他脊背铺展迤逦在青砖,像是盛开的牡丹。
正康帝忽而有些嫉妒。
但这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长眉舒展,亲自扶起安止,拍了一下他手臂。
“诶,表弟,你此言差矣。”
“乐七姑等你这么多年,你不可辜负了人家。再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你们自幼定下的亲事,你若是能与她完婚,想必姨夫姨母在天有灵也是欢喜的。”
湖州乐家家主乐则柔被许婚给一个太监,消息一传出去,她立刻便会沦为天下最大的笑柄。
安止绝不允许。
哑声道:“臣残缺之人,不敢辱没门楣……”
正康帝打断了他的话,“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何必在意微瑕,表弟你的经略才华远胜旁人,何至于妄自菲薄。”
“你之前为了朕的名声才忍辱负重不肯恢复身份,现在时局已稳,必然要还你一个公道的。此事不必再议。”
这番话里几分真假两人心知肚明,恢复身份只是为了赐婚而已,所以只要正康帝想要赐婚,他姓林还是姓安根本不由他愿不愿意。
安止自知如此,便不再说这点,转而道:“此事有违人伦,宫中内侍宫女对食为大忌,不能因臣开此先例。
陛下知道臣这些年与她虚与委蛇,连表面的体面也无,早已势同水火,万不能与之成亲。望陛下三思。”
正康帝虚点点他,笑说:“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虽说她脾气霸道为人跋扈了些,但人之相处总在磨合。
多少人盲婚哑嫁亦成眷侣,你和七姑数年相识相知,彼此亦都是聪明人,总能举案齐眉的。”
他转到书案后,靠坐在紫檀圈椅上,扬着头满不在乎地说:“至于宫规,你莫要太迂了,从前也不是没有赐婚的例子。”
“诸世家同气连枝,此旨一出,必定以为陛下有意羞辱世家颜面,后患无穷。”
正康帝连连咋舌,不赞同地摇摇头,“这有什么羞辱的,他们不是最标榜一诺千金吗?
你恢复身份之后那就睡觉正经的婚约,有什么后患可担忧,倘若拒绝才是他们理亏。
再者说,”他挑眉笑道:“你当他们不愿意促成此事?”
“乐则柔只要没嫁到他们家,就是天大的麻烦,还不如让她和你凑成一对。
就算是乐家自己人,谁不怕她有孩子,到最后顶多嘴上反对两声,还要劝乐则柔答应。”
乐则柔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就像那蛊虫中的王,稍微势弱就会被吞噬,即使是最亲近的家族也没人想她好。
不过物尽其用,不过技不如人,不过他们现在没本事吞噬。
昨晚他一夜未眠,想来想去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妙,里子面子一起赚了。
安止看他志得意满,只觉得自己太过心慈手软,竟然没毒傻了他,还能让他有精力有本事蝇营狗苟算计。
偏正如他所说,乐则柔身边群狼环饲,全都跃跃欲试想取代她。
安止拱手道:“乐七姑非寻常女子,她若不想做的事,即使乐家劝说也无用,赐婚圣旨只能将她激怒,倘若她动手,臣不敢想后果如何。”
安止说的所有理由里面,只有这一条戳中正康帝心中隐忧。
他心里也没有把握,乐则柔此人不能用常理揣度,她总能从绝境翻盘反败为胜,如果说这件事里最大的变数是什么,那非乐则柔莫属。
他毫不怀疑,无论旁人如何施压劝说,乐则柔总有办法能拒绝赐婚。
即使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他随手抚上案头的钧窑竹林君子笔洗,沉吟道:“……这确实麻烦。”
但是,“她再动手也不会对朕太过分,上回她自己也说过与朕牵扯太深,只能保朕。
先赐婚,到时候见招拆招,总比干等着看她联姻要好。”
安止不由一窒。
他没想到正康帝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一想到自己被一个女人为难成这样,正康帝满心烦躁,向安止扶额挥手道:“行了,此事便这么定了,你去拟旨吧。给朕将香点上。”
这道圣旨决不能拟,安止撩袍跪下,“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万万不能与乐七姑成婚,求陛下收回成命。”
钧窑竹林君子笔洗被劈手摔出,飞溅的碎瓷片划过安止侧颊,苍白的脸上登时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线。
“怎么就不能?!”
正康帝几次三番被他反驳,本就是喜怒无常的脾气,一直强撑着好耐心,现在耐心用尽终于光火。
他刻毒地盯着安止,咬牙恶狠狠地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过让你成个亲而已,就推三阻四百般借口,说来说去不过是怕她杀你。
你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连你都要忤逆朕不成?!”
安止眼睫微垂,遮住了一闪而过的杀意。
“……臣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