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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谁啊?”姥姥笑眯眯地问,见着外孙,好像又见着女儿,活生生在面前和自己说话,“学校的声乐老师?”
“他这个年龄还上声乐课吗?”姥爷顺嘴也问了一句。
男人茫然地坐在座位上,真想把少年的嘴给捂住,或者塞满了大米饭。他希望少年能看出自己的难堪来,把这个话题带过去,哪怕瞎说是学校里的音乐老师唱歌好听,也别把二老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来。
可少年看不懂啊,他眼里的男人那么漂亮,放在谁面前都得是个宝贝,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完全是拥有一件宝贝故意露出一点儿来让别人看看,带点儿显摆的小嘚瑟。“就他,他……”少年在他们面前撒谎不眨眼,“他是我语文老师,主要指导我写高考作文。但是唱歌真的特好听。”
“我没有,你别瞎说啊。”男人在桌子底下踩他鞋,又用膝盖去撞他。可少年还是没意会到,可能意会到了,但就是故意要把自己推荐给两位老人。
“我没瞎说,他唱歌是我听过最好听的。”这回少年是认真和姥爷、姥姥说话,干饭中止,连饭碗都放下了,“他还会弹钢琴。”
男人这回真的傻了,自己那点儿钢琴完全是瞎练,以前和媒体瞎说八道的,按照公司剧本说的,自己就会弹几首。“不是,我不是啊,我不会。”
可是来不及了,眼瞧着两位老人的表情变得鲜活起来,像是对自己产生了极大兴趣。
“你也喜欢唱歌和弹琴啊?”姥姥这下转过来,拉住男人的细手摸了摸,“以前那里,客厅那里,就放着一架钢琴,后来没人弹就给收起来了。早知道你来,就请工人师傅搬回来,年龄大了,屋子里有点儿琴声也好。”
男人微张着嘴,想要告诉他们自己其实不会,喜欢归喜欢,但是没机会去学。可是看着老人的笑脸他实在忍不下心告诉他们真相,告诉他们自己是个冒牌老师,还和你们的女婿……这间屋子安静太久,他们也寂寞太久了。
“我……喜欢。”他点了点头,脸上是刚学唱歌时候的忐忑,“估计早就忘了怎么弹了。”
“年轻人工作都忙,没时间弹琴。”姥爷挺理解地说了这么一句,“那你喜欢唱什么歌?我家老太婆也喜欢唱,没人陪她。”
“他什么都会唱。”少年桌面上还在干饭,也不用别人给他夹菜,他自己夹了不少,刚好有大虾,他放了筷子双手剥虾皮,剥一个,往男人的碗沿上挂一个,“老师,你上回唱的那个张学友的,我觉得挺好听的。”
“什么你你你,这是你老师,说您。”姥爷嫌他不懂礼数。
“诶呀,你年龄这么小,喜欢张学友的歌?”姥姥摸着他的手说,“太瘦了,手上都没多少肉……给我们唱唱吧,我家里好久没人唱歌了。”
“啊?”男人的脚被旁边两只球鞋夹在中间,少年的踝骨一直蹭自己小腿,像一条讨好的留气味的小狗,“哦……那我,那我简简单单唱两句,唱得要是不好,您别笑话我。”
姥姥只是笑,等着这孩子开口唱,姥爷把手里的筷子放下了,表示对这一行、对艺术的尊重。只有少年是听习惯了,还低着头,手里噼里啪啦快速地剥虾皮,眼看那一圈碗沿都要挂满了。
“咳!”姥爷狠狠地清了清嗓子,这外孙真是不懂事,“小老师平时教书育人,没教过你尊重别人?人家要唱歌了,你坐好,两只手放好。”
少年一愣,还得坐直了?行吧,他把虾皮扔下,抽了一张纸巾,擦完手又擦了擦自己满是伤痕的脸,一副懒得顶嘴的神情。
这一闹,男人更不好意思了,原本只是随意唱唱,这下闹成郑重其事的单人演唱。原本他还想站起来,又觉得现在站直了唱歌太像过节时被爸妈拎出去表演才艺的小朋友,就清了清嗓子,坐直了开唱。
从第一句开始,空旷的屋里,仿佛有了回音。
男人唱的声音有些小,可是他一开口,就有了故事感。嗓子好是嗓子好听,他虽然瘦弱,可每一次开口都能把气送到最满,每一个音托到最稳。他的唱功表达方式很浪漫,仿佛和歌曲、歌词谈了一场旷世绝恋,不懂得耍滑头,也不知道飙高音玩儿真假声的转换去炫技,不用什么气音、气泡音、怒音。
可是少年知道,那些技巧其实男人都会唱,别人用技巧掩饰缺陷,他正式因为对技巧掌握太好了,现在才不要那些。别人唱歌是听歌声,他反而像让人听唱功,用让人动容的方式,告诉听歌的人,歌曲也可以唱得很圆满,听嗓音和他身体部分的共鸣。
少年还从他的歌声里听到了悲凉,原本歌词是洒脱的,只是这房子不知道哪里有回声,把歌词给带凉了。慢慢地,少年知道这种凉意是怎么来的,是房间太空了,地方太安静。
他听着歌向四处张望,确实是,这么大的房子两个老人住,怎么都是太大了。突然他心里有针尖大的地方酸楚了一刹那,少年感受到了,但是碍于自己的倔强和好面子,他不愿意去深究。
一首歌唱完,男人这口气都没敢喘,两只手都是汗。他把手按压在裤子上擦,挪了挪身体,不经意地往少年那边坐坐。
“好听吧?”少年怕他尴尬,知道他脸皮薄,特意鼓了鼓掌,“我觉得特好听,比电视上唱得好。”
“是好,是好。”姥姥离得最近,反而像如梦初醒,拍了拍男人的手又回身拍了拍老伴儿的腿,“要我说比刚才电视里的好多了,这孩子要是咱们那个时代的,一定能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