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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外,路面上没有一个行人。
“我脾气不好,我知道。总是欺负你,我也知道。”总裁的身体没挣扎,可是他的声音像在挣动,“我小时候不知道自己和别的男孩儿不一样,我还以为……全世界的男孩儿都和我是一样的,身体下面,多了一条缝儿。”
小职员给他擦了一把额头,轻轻的,想撩开他的刘海去看看。
“后来,和我一起玩儿的男孩儿都知道了,我大概七八岁吧,他们笑话我,说我是小姑娘。我当然不信,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和别人有区别,可是回家去问才知道,自己真的是不一样。从那天起,我就没在学校交过任何朋友。”总裁的声音像无声地往下落,恨不得全世界都别听见,“从那天开始,我对自己的性别很迷惑,我不知道自己该上男厕所还是女厕所,不知道自己算男生还是女生,更不知道该怎么和同学相处。可是我没有迷惑太久,只要我成绩够好,总能考上他们考不上的学校,以后也不用相处了。”说着,他看了小职员一眼,“你不用可怜我,世界上比我可怜的人多得是,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觉得我需要安慰。”
小职员摇了摇头,徐徐地揉他后背肩胛骨。可能是揉得太舒服了,总裁全身心地趴下来,抓着狗男人的手,捏他结实的手指头,用一种全面信任的姿态挤在他身边,窝着脖子,贴着他的颈窝。“我从不觉得自己可怜,我拥有的比绝大多数人都多,我有能力过好日子。和别人不一样就不一样吧,我不怨天尤人,只是我真的很累了……因为我原本不是这样。”
“什么?”小职员转瞬明白过来,“什么叫原本不是这样?难道……难道是……”
“人为的。”总裁闭上眼睛,像随时准备好要牺牲了,再缓缓地睁开,重新撑起他的眼皮来,“我妈怀着我的时候就想要个儿子,她和我爸找人做了B超,但是检查结果错了,误以为我是女孩儿。那时候……我还是正常的男胎。”
老总没抖,小职员的手腕却抖了,手臂贪婪地将人揽紧,贪婪地闻这一大捧玫瑰的香气。可是到了最后,不这么近这么仔细是闻不出来的,尾调竟然微微发着苦。
“怎么会?”他不可置信地看总裁,惊讶,疑惑,震怒,好几种情绪从他的脸上一一出现过,最后变成了茫然的样子,“怎么会?为什么?谁干的?”
“我爸找人买了一种药,叫转胎丸,说是能把女胎转成男胎。我查过,其实那种药就是大量的激素,怀女胎的人吃完之后生下来的婴儿就会有男性的特征,是激素催出来的,但是仍旧是女婴。可是就那么一点儿男婴的特征,就足够让那些家长高兴,把女婴当男婴养大。我……我爸妈买错了转胎丸,吃了转女胎的,结果我就这样了,我就……这样了。”总裁说完了,这辈子最大的秘密也就是这个,他小心地,将自己的手放在小职员的掌心里,一对比,自己的手掌好薄,“这些话是我上高中时候不小心听他们聊天的时候听见的,所以我和桃花、水稻其实不一样,它们天生就那样,我原本不是这样的。我是人造的。”
小职员的手心已经完全湿透了,他想去握一把,握不动,每听完一个字,身体疼得直抖。他看向自己胸口,这个人连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平静的,他已经不在意了,十几年、二十几年的时光足够一个人消化秘密,坦然接受。
可是他接受不了。究竟是什么样的药,能完成这么恶毒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能狠着心把那种药吃肚子里?小职员像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只能压抑着胸口的起伏,但实在喘不上气。
这捧花,他闻到了最后,太苦了。无论之前的明艳多么气势澎湃,漂亮多么艳压群芳,撑起了所有的气氛烘托,最终落在了苦调上面。
“我知道自己脾气不好,也爱欺负人。”总裁笑了,“不正常就不正常吧,反正我都习惯了,日子总要好好过,我不想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我爸妈想要儿子,所以又生了一个,这回B超检查没错,生下来也是个男婴,就是我弟。我弟比我小几岁,除了赌钱,什么都没学会,我也知道自己不该给他还账,可是你知道吗,我没法不管他,血缘关系是世界上最他妈不可理喻的关系,只要摊上了就没办法。我不能不管他,因为怕他出点儿什么事影响到咱们的女儿,我……”
一声吸鼻子的声音打断了总裁的话。他睁开眼睛,那张严肃到冷峻的脸庞上,挂满了泪珠。
小职员快速地抹了把脸,偏过头去,可是眼尾下垂实在撑不起不哭的情绪。一开始只是眼眶发热,很快不由自主地滑出眼泪。
“你哭什么啊?”总裁贴住他的耳朵,一把搂住了他,“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
“对不起老婆,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哭完了。”小职员哽咽着,竭力控制着情绪,但没控制住,顶着通红的眼眶抱住了老总的身体,又疼他,又替他不值。他把额头顶在老总的额头上,眼泪徐徐地往下滑,总裁也不知道是嫌他爱哭还是怎么着,伸手给他擦了一把。
“哭什么啊,没有什么可值得掉眼泪的,除非我破产。”总裁用手指尖沾了一滴泪,含进嘴里尝尝,好咸。本来是挺难过的事,可能就是因为有了一个柔软温暖又好捏的怀抱,一双搂紧自己不放开的手,一个肯替自己掉眼泪的人,倒是叫他不那么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