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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面是个枯燥且乏味的过程,段羽安揉到怀疑人生,他抬起酸胀的胳膊,想问祁乐要揉到什么程度才算可以,却发现对方又和上次一样,正出神的望着窗外,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昏暗的光影投在祁乐的侧脸,寂寥而清净,眼神依旧黯淡无光。
这一次,段羽安没出声打扰他,低头继续和面团作斗争。
……
段羽安辛苦揉面的样子,让祁乐想起了第一次和外公学做菜时的自己。
当时外公也是给他一盆面粉,教他如何使力,如何判断面团程度。
外公告诉他:“要用心去感受面团在你手下的变化。”
“每样食物,都有自己的特性。你要做的,就是去了解这个特性,把它完整呈现出来。”
方晓琪猜测祁乐在食物中加了药物,以达到治病的目的,其实是猜错了。
实际上,祁乐并没有在食物里添加任何东西,甚至他给段羽安的每样食物,从大米到小麦,都是新鲜且无添加的,半丝杂质都没有。
那为何段羽安在他这就不排斥食物了呢?
答案很简单,是期待感。
从祁乐问段羽安“饿不饿”的那一刻起,他就有意识的在降低病人对食物的期待感。
问一个厌食症患者“想吃什么”或者“吃不吃某某某”,是绝对被禁止的。
因为患者会通过这些问题,联想起食物的样子或味道,进而引起强烈的应激反应。
最温和的方式是只对病人本身的感觉提问:饿,还是不饿。
不饿,就暂时不吃。
饿,那就进入到下一步治疗——回归本质。
所谓回归本质,就是让病人去接触未经过任何加工的原食材。
从食物的本质出发,透过病人的嗅觉,视觉和口感想象三个方面,去接受食物最原始的样子,重置他们对食物的认识。
说通俗点,就是用心去感受每一样食材。
等到初级接触完成,病人对食材不排斥之后,便才是最后的重头戏:延迟反馈。
上次的煮粥如此,这次的揉面也是如此。
祁乐刻意让饥饿状态下的段羽安,去全程参与整个烹饪过程,既消耗体力,也在增加他对食物的渴望。
这种近在眼前,却又求而不得的煎熬等待,会将病人进食的欲望无限放大。
对食物的期待感被降低,进食的反馈又被延迟,直到最后,大脑里只剩下一个本能的念头:吃。
这一套治疗方法是祁乐的外公潜心研发出来的。
祁乐回到石尾镇,跟着外公住了一年多,见识过他用这种方式,治好了无数个被厌食困扰的病人。
起初,祁乐对外公如何帮人治病的事并不关心,他只当自己是一个过客,百般聊赖地看着每天有不同的人,在这间屋子里进进出出。
外公见孙子总把自己关在家里,怕他把自己给闷坏了。于是在闲下来的时候,就会带着孙子在石尾镇到处瞎逛,跟他聊这个小镇的过去,聊自己年轻时,当医生时的各种趣事。
大部分时间祁乐都是默不作声的跟在外公后面,听他老人家唠唠叨叨一整天。
后来,外公的身体越来越差,卧床不起的时间越来越多,就连出门散步都变成了种奢侈。
上门求医的病人也渐渐少了。
可老人家依旧有颗闲不下来的心,非要拉着祁乐在家后院捣腾出了一块菜地,每日淋淋花草,翻翻土。
然后跟他聊各种食材的特殊之处。
时间久了,耳濡目染之下。
祁乐也渐渐爱上了这种归隐田园的生活。
人总有个毛病,一旦回忆起过去,就会没完没了。等祁乐终于从往事中回神的时候,段羽安已经把面粉揉成了一个光滑的面团。
“怎么样?这样可以了吗?”
他咧嘴笑问,表情和语气都像在邀功。
祁乐看着那个面团,眼光微闪,点头说:“可以了,刚好合适。”
因为室温过低,揉好的面团要放进烤箱里发酵,在等待的过程中,段羽安问了祁乐一个问题:
“为什么我在你这里,闻到食物的气味,就不难受了?”
祁乐看了他一眼,没直接回答:“等下再告诉你。”
经过两次漫长的发酵,晚上十点,大馒头终于出锅了。
蒸笼的盖子掀开,热气突突地往外冒,蒸架上挤着几个白大胖子,面皮光滑,香气扑鼻,很有食欲的样子。
祁乐拿出一个,指尖碰到馒头的地方瞬间就凹了个洞,掰开两半,馒头内部充满了细腻的气孔,丝丝相连,劲道十足。光是看着,就很有嚼劲。
段羽安咬着舌尖,百思不得其解。
这馒头是他自己亲手做的,从磨面到揉面,没落下任何一个步骤。他可以确信,祁乐并没有往里面加任何【药物】。
而且,他今天来的时候,也没有喝到玄米茶。
所以,为什么他会对着一个普通的馒头,疯狂分泌唾液??
“尝尝。”
祁乐将其中半个馒头递过来,说:“你自己做的馒头。”
段羽安接过馒头的那一瞬间,突然想明白了,刚才他那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是参与感。
面对自己付出努力和汗水才得到的食物,没人会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