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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同志还是低垂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沉默了几秒说:“我不记得了。”
“那资料呢,原先的图纸还有吗?”齐主任又问。
他摇头,一副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屁来的模样。
齐主任有些气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知道了,去忙你的吧。”
等人出去后,齐主任不好意思地对余思雅说:“余厂长,这个人脑子有点糊涂了,哎,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他父母有留洋背景,后来被下放了,他当时正好出差去了,回来连他父母的面都没见着不说,还受牵连,家里都被砸了,出门就有人朝他掷石头,本来该轮到他升迁的,最后也落到了别人身上。好好一小伙子从此之后变得敏感胆小,谁说话都不大搭理。”
这种事在这个年代并不少见,余思雅叹了口气:“那确实挺不幸的。”
“可不是,他父母以前可是省大美院的教授,高级知识分子,哎。”齐主任摇头叹息。
省大美院教授,留洋背景,同样姓元,还都被下放了。余思雅灵机一动,问道:“齐主任,元同志的父母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好像叫元学峰吧。”齐主任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余思雅听了之后怔了怔,笑道:“这样啊,知道了,谢谢齐主任,今天麻烦你了。”
辞别了齐主任,余思雅并没有走,而是守在建筑设计院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等到下午四五点,里面的同志陆续下班了。余思雅抬起了头,盯着人群。
人们三三俩俩地散去,直到快走光了,余思雅终于看到了目标。小元同志还是垂着脑袋,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最后一个人孤零零地出来,沉默着往家里走。
余思雅赶紧上前,在半道上截住了他:“小元同志,咱们聊聊。”
小元同志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眼余思雅,又垂下了头:“我,让开,我没有,我不会。”
“元教授和龚教授在我们公社。”余思雅收起了笑,突兀地说道。
小元同志本来急匆匆要往前走的脚步一顿,抬起头望着她,两只原本如死水一般的眼珠子突然动了起来,像是黑暗中的人看到灯光:“你……你说什么?”
“他们都挺好的,现在在我们养殖场教大家认字,元教授偶尔还教孩子们画画。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他们吗?”余思雅淡淡地问道。
她说出了父亲的爱好,小元同志这才有点真实的感觉,眼神急切了起来:“他,他们……你什么时候回去,我,我跟你一起。”
余思雅点头:“我明天走,你先跟单位请个假吧,这是我住的招待所,明天我们在汽车站碰头。”
约定好时间,余思雅就走了,把空间留给小元自己慢慢去消化这个事。
真是没想到,转了一圈,最后又扯上了熟人。
次日,余思雅赶到汽车站的时候,小元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手里抱了一个很大的包,眼睛下方青青的,显然昨晚没睡好。
两人买票上了车,等车子发动后,余思雅才低声问道:“你不知道他们下放到了哪里吗?”
小元摇头:“他们走的时候我不在,后来打听说是去了一个小岗村的地方,我写了信过去,一直没消息。五年前,我忍不住去找他们,却没找到人。他们不想拖累我,怕害了我,这些年一直没跟我联系。”
小十年骨肉不得相见,甚至不知道对方的消息,这是多么令人难受的一件事。
余思雅同情他们的遭遇,安慰道:“你放心吧,他们很好,说不定要不了多久,你们全家就能团聚了。”
小元紧紧抱着那个包,声音有些黯然:“希望吧。”
他一路怀着复杂的心情,跟着余思雅辗转了大半天,终于在下午到达了养殖场。
看着他近乡情怯的样子,余思雅叹了口气:“进去吧,他们住在后面那栋小屋,离厂子还有一段距离,我带你过去。”
“谢谢。”小元抿了抿干涩的唇,亦步亦趋地跟在余思雅身后。
两人来到后面的小屋,龚教授正在出门抱木柴,看到小元,手一松,木柴掉到了地上,她似乎毫无所觉:“小,小元……”
“妈……”小元跑了过去,母子俩抱在一起痛哭出来。
余思雅叹了口气,默默地退出了这片田地,并吩咐今天中午的识字由她来上,让大家不要去打扰元教授一家了。
因为元教授和龚教授的关系,小元同志答应帮他们建冷库。他大学是学建筑的,以前还亲自设计督工过冷库,比所有人都会,余思雅索性就把这个事交给了他这种专业人才。
冷库的事搞定了,余思雅还有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那就是冯书记的调职。
余思雅想了很久,冯书记走了,红云公社肯定会调来一位新书记。如今红云公社可是个香饽饽,在全县的公社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调来肯定不会是草包或者等着退休的老人。
有进取心的书记当然好。但有进取心有野心的人往往掌控欲也很强,养殖场可是个刷履历和成绩的好东西,想更进一步的人肯定会盯着养殖场。
但一个集体最切忌有两种声音,很容易引起内乱。养殖场如今还处于发展阶段,经不起内耗。
她与其坐在这里,猜测祈祷新来的书记是个开明、宽容能放权的人,还不如做点什么,将这个危机扼杀在摇篮里。毕竟求人不如求己,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