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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表情怔怔的丈夫,她问了声:“阿爹阿妈呢?”
郑国强兴致不高:“回家去了,阿爹说家里头的菜还没浇。”
他说话的时候,鼻音有点儿重。
他感觉很讽刺,平常看不起他的岳父母居然帮着他从亲妈还有大哥手上抠出了五万块钱,临了就要求他别再瞎折腾,好好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
他疑心老两口是担心自己会找他们借钱盖房子,所以才如此积极的。可还是那句话,你亲妈都不管你,只想欺负你,你岳父母又凭什么帮你呢?
陈凤霞递给丈夫一杯奶茶,又喊他吃蛋糕:“先填填肚子吧,给你留了饭,你自己等会儿拿微波炉转转。明明,你跟李爷爷打球去吧,这边有爸爸妈妈就行。”
老李头已经在边上眼巴巴看了半天了。
郑国强三两口喝掉了奶茶,又吃了一块蛋糕,然后帮忙炸薯条跟鸡米花。
等到送走完一位客人,他才压低声音道:“先给了三万,今年过年前再给两万。”
陈凤霞嗯了声,感觉这个数目差不多。
他大哥属于会享受的人,家里头荤腥没断过。就算当初皮鞋厂垮台,他搂了十来万回家,这么些年估计也用的七七八八了。
他妈也是个绝对不亏待自己的人,每个月的抚恤金吃吃喝喝,能攒下来的有数。
陈凤霞记得当初婆婆去世,只留下了不到一万块钱存款,刚好草草办了个丧事。
不过她怀疑是婆婆老年痴呆那几年被偷了钱,因为她曾经哭着喊过不许老大进她的房门,因为他偷钱。
但这事儿也没个准,毕竟老年痴呆的人稀里糊涂的。婆婆当年还说她家明明偷她的钱呢,实际上明明从来不进这个奶奶家门。
陈凤霞就强调了一句:“那到时候可不能拖。我们等着钱用呢。”
郑国强“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哭是笑:“以后我妈养老跟我没关系,老大负责。田亩我转给隔壁桂生做了,每年给八百斤米跟八十斤油。”
现在农村愿意种田的人家也不多了,又是农药又是化肥,还要交杂七杂八的农业税。种上十亩田,一年到头也挣不上多少钱。
只是社办厂不行了,没有勇气出来打工的农民又能干什么呢?就只好多种几亩地,薄利多收吧。
陈凤霞没意见。
反正现在他们家卖吃食,个把星期就得去粮站买回粮食,根本也不在意这些了。
就是田不能荒着,她命里头当农民的,看到荒田就心里发慌,难受。
郑国强心情不佳,跟妻子没说几句话就埋头做生意,不再吭声。
陈凤霞没有再追着丈夫问什么。
她知道此刻这个同床共枕了几十年的男人究竟有多难受。
上辈子,因为陈文斌在宴席上当场发作,差点儿掀翻了酒桌,态度强硬到郑家母子跟舅舅都没敢多吱声。
所以这件事从开始到结束持续时间极短,都没来得及发酵,郑国强内心感受到的震荡自然也有限。
这辈子,事情明明白白摆在他面前,主场又在老家安庄,他承受的压力跟痛苦显而易见更大。
陈凤霞理解这种痛苦。
当年她兴冲冲地陪着父亲去医院复查,感觉精神蓬发斗志昂扬的时候,她阿爹说,拆迁的房子跟赔偿款都给陈文斌做生意。
兜头一盆冷水啊,大夏天都心寒。
自己隐隐约约感觉到父母偏心不当自己是孩子是一回事,被当面锣对面鼓地昭告天下又是另一回事。
谁在父母面前又不想当个孩子呢?
可人家不让。
晚上,孩子们都睡着了,郑国强才跟妻子商量:“把前进村的工钱结了吧。”
他这辈子最怕手心向人,实在不愿意欠着债。
陈凤霞后槽牙又开始疼:“房子还没交付,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你看哪边做工程是一把头把钱交完的?不验收啊。人家拿了钱人家就是大爷,反过来你去求他们了。”
郑国强烦躁,直接扭头,屁股向人,声音也闷闷的:“我看这钱心烦行吧?”
他这辈子就从来没这样恶心过钱。
他感觉这五万块,哦,是拿到手的三万块就卖了他人生前三十五年才得来的。
他的三十五年,也就值这点儿钱。
陈凤霞看丈夫快要哭的模样,忍不住心疼。
大约是重生多了几十年的经验,有的时候,她看丈夫就跟看自己的孩子一样。
又或者说,是在看上辈子这个时候同样不知所措的自己。
那个时候,自己的主意也不比面前的男人多啊。
陈凤霞放软了声音:“那我们花掉就是了,我们再在前进村盖栋五层楼。”
其实灯市口的房子她也心动,五万块钱两层别墅,天底下上哪儿找这种便宜去?
可她理解丈夫的心情。
现在他们拿着钱去找马兴元买别墅,不是现成的送机会让这人嘲笑郑国强吗?
虽然这些都是陈凤霞一开始在马兴元面前故意提老家拆迁消息的时候就想到的,但她也不愿意让不明内里的丈夫受这个窝囊气啊。
天底下能挣钱的机会多了去,可以捡漏的房子又不是这一家。
还没落魄到吃不起饭的时候,能给家里人维护的自尊心当然要维护。